语中不无心疼,九爷无奈的跟上,那女子,是七爷今晚继内侍与暗卫为此事见的第三人。
半个时辰前,此处,是陵安王的寝帐。
一片深黯的营地里这方烛火孤明,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昏晦压抑。
“我今晚听暗卫传来密报,太子明日设局要陷害你,你又不让人跟着,暗卫也寻不到你,我,我一气之下,就按他们所报去寻,结果被他们发现了,人是你派给我的暗卫所杀,不过,我一口咬定是那两个人冒犯我,我自己拿刀把他们杀了的,太子,太子他……好像也没起疑……”
女子说着低下头,微微哽咽的依到男子身前,“你今晚若不是跟那江小姐去那不知什么鬼地方,也不会发生这事了,我也是担心你……”
“你说暗卫找不到本王,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
始终负手凝眉的人忽而轻声反问,自己手下的人若连主子都找不到,那他还要他们干什么?
莫说这些暗卫的身手追踪本事他心知肚明,他本也不是个没交代的人,不光庞牧清清楚楚知道他在何处,当日值守营地的暗卫按惯例也都知道主子去了哪。
如此就是为了确保,万一有急事随时能找到他,否则,他与庞牧在太子营地外时,她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是以,不是暗卫找不到他,而是传递的消息碰巧被女子知道,她便如此擅作主张了,至于原因,她已经说出来了。
担心肯定是有的,但最初的原因恐怕是恼他与‘江小姐’去了那不知什么‘鬼地方’,而她一时置气,却不意闯下这么大的祸。
一帐沉默良久,女子忽而呜咽道:“你,你这是怪我么,我去膳房也是担心太子要害你,哪及人家今晚惊才艳逸,又陪你花前月下,我倒是沾了一身血腥了,你要怪就怪吧,是我做错事了,我对不住你……”
“你没有对不住我!”
七爷一直缄默,这会终于无声叹了口气,他轻柔的拍着女子的脊背,语调似仍是往昔的柔和宠溺,“你对不住的是你的家族。”
女子似终于恍悟了什么,蓦地噤了声。
“七哥怎舍得怪你,向来打个雷都怕你惊着,你说这话……”
声音自帐角传来,却是沉默了一晚的九爷终忍不住发了声,没等他七哥厉目瞪来,他自己闷闷的闭上了嘴。
女子泪光楚楚的挽向七爷臂弯,手还未落下,肩上一阵暖,大掌已将她拨转过身,轻轻推着向外走去,“你今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庞牧,泄密的暗卫处决了。”
门帘透出半帐昏黄的光,负手走出的人,低缓的音调叫在场的每个暗卫耳膜都跟着一震。
女子身形一晃,低低的耷拉下了头,再无只言片语。
庞牧闻言一凛,毕竟同僚一场,还想试着能否求下一条命,帐门顷刻跌荡,透帐打来的厉声冷得怵人,“马上!”
营地的寝帐陈设本就简单,一榻一案,几人一走,伶仃在榻前的身影更显得孤单。
七爷双手支额静静的坐着,空荡的帐内,唯有烛光还在他紧蜷的眉宇下幽微的跳跃着。
每一个人的话都不完整,似满盘的黑白子之间望不见彼此,他抽丝剥茧的还原这一局棋。
慕家提出联姻的事一传出,太子有所忌惮迫不及待要下手。所以,狩猎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往年从来没有这么多女眷来猎场,而今年在狩猎的前几日,太子突然决定广邀女眷,该来的几大家若已入局的棋子,一个没少,只等他入瓮。
明日的狩猎是三人一组,下的药作为引子,一旦他有所失常,另一个人立刻会趁机指控他对郡主不轨。
猎场是太子布置的,到处都是太子的人,太子甚至足已把控好每一步,让皇上在恰巧的时间‘亲眼目睹’他‘造孽’,同时一箭双雕,慕欣也会看到。
而之所以选郡主,是因为郡主背后是越王,比这京都的哪一家分量都重,皇上岂会姑且了他?
这等丑闻一传出,慕家还怎会再联姻?
其后的事便可想而知了。
“送回去了?”
七爷平静的问道,刚走进的九爷失神的点头,两人沉默片刻,只听后者忽而咬牙道:“七哥,要不你明日随便找个由头不现身……”
“来不及了!”
急急的一吼撞上淡漠的一调,尾音像泄了气。
九爷说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事已至此,早已演变的太过复杂,原本太子虽设了局,但他们提前知晓,也算是占了先机,他尚有机会可退。
可那女子今晚所为已然打草惊蛇,莫说一个女子杀两个男子太过可疑,就光杀掉的那两个人,看着不过是御膳房的厨子,却都是授太子之意暗下布置明日之事的人。
女子与七爷是表面上无甚交集的两人,忽然出现这样巧合的事,太子岂是善类,怎会不起疑?
“她家族安分守己不涉党争这么多年,一旦叫太子知道了我们这层关系,以前车之鉴,你倒觉得太子会轻易放过哪一个?”
偏向烛火的眼角眸色暗沉,九爷知道他说的前车之鉴,便是三王与苏家。
如此似进入一盘死局,明日若是去,便是他一个人任太子鱼肉,结果都是意料得到的。
不去,或有任何防备,便等同于他早已知晓了危险,而那女子今晚所为亦与他有关,同时也将多年暗地的关系曝露,他与女子的家族一道等着重蹈三王与苏家的覆辙。
九爷心如明镜,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似在等什么,又似还想再劝些什么。
“七哥……”
“就这样吧!”
七爷轻声打断,手中不知缠绕着什么,如斯眷恋的看着,末了又补充道:“明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宽慰旁人,满帐寂冷,只有九爷知道他平静的说着残忍,苏家已是他心里的痛,他断不会再陪上女子的家族,进退维谷,根本没得选,他只能等着被太子请君入瓮。
烛光摇曳,拢起的眉骨在眸前投下的阴翳隐去了所有绪色。七爷心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那素来清湛的眸子里,分明蜿蜒着灰败的血丝。
他静静的看着手中绢帕,像所有未来及说的话都留在了凤凰树下。
他始终没敢告诉她,那衣裙给她的真正用意,其实,从洞悉一切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她明日若是看到,或知道了那荒唐的丑事,会怎么想他?
现在又是否该庆幸,还未与她说什么,否则,明日拿什么颜面去面对她?
“九弟,陪本王喝酒。”
“喝酒?”
“不是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么?”
不知枯坐了多久,七爷寂寂一笑,起身走向了门帐,“来人,拿酒来,本王要杜康……”
大掌还没来及抬起,扬起的门帐上落下的是一只纤素的手,一晚上都淡漠平静的人,面上像猛然裂了缝的冰河,一刹千绪百转的破开。
这确是他上一刻还思慕的人,却也是他此刻最怕见到的人。
“你,你怎么来了?”
怅惘的语调中犹有一丝涩然的轻喜,但那不合时宜的情绪顷刻就被冷静泯灭,两道目光同时投向九爷,庞牧掩帘退下时,帐内一道厉声甩落:“九弟,你胡闹!”
人影不动,声息不闻。
烛火幽幽,三个人的帐子里映照的却是两个站立的身影。
眉翎抱着瓦罐立在门口,没顾上问这鱼腥草可替杜康否?九爷撩袍一跪,已在瞬息将气氛压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