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幽鸣, 白日里水雾热腾的地方,此刻,透着一抹骇人的死寂。
诺大的帷帐内静静的陈列着一排排琳琅珍馐。
皇家的御膳,即便是在猎场临时搭建的膳房内, 亦叫天下人羡煞, 只是满帐的酒酿弥香中,隐隐攀爬着一股未来及散去的血腥。
膳房门帐大敞, 通明的灯焰直挺得不晃一丝火花,似冷眼旁观着这一个个不速之客……
一个时辰前,一女子花容失色的攥着案板上的菜刀,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步履声, 率先走进的人扬手止住了帐外的随从。
一时间, 帐内只映着两个站立的身影,审视的目光各自暗藏, 而两人脚下的血泊中, 正倒着两个未冷的尸身。
“我本想来取些膳食, 岂料这两个人酗了酒, 欲趁醉胡作非为,我,我就……”
女子轻哼了一声,恨恨的看着倒地的两人,男子负手拧眉, 阴鹜的眼角蜷了许久才慢慢松开, “说来是孤的错, 竟让这样的狂徒混进膳房,害你受惊,幸而有惊无险,此事孤定严查。”
蟒纹金袍,负手而立的正是太子,他说着走上前去,轻轻巧巧的取过女子手中犹滴着血的菜刀。
“孤安排不周,劳你亲自来这鄙陋之地。莫被膳房烟熏呛着了,你想吃些什么,孤差人给你送去,这两个混账东西来膳房偷吃食,是孤命人打死的,惊着你,孤这先给你陪个不是了。”
颠倒乾坤的话锋机暗藏,太子眉眼低沉的笑着,女子脸色煞白,头也不敢抬,只死死的盯着地上两具可怖的尸体。
太子广袖一抄,已示意请她离去,“莫忧心,不过死两个小贼,孤保证无人会知。”
女子僵直的走出,太子再觑向地上的两具死尸时,眉眼顿时刻入一抹不明的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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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翎回到寝帐时,鱼腥草的苦涩已淡淡的散了满帐。
未来及点灯火,她刚迈进一步不由得一惊,帐内,除了地上的小石炉犹煨着暖火,案上,竟还有一星柔暖的光亮。
有人进来过?
擦亮烛火后,眉翎心绪才稍稍平复,却不免又生出些涩然。
江逸总是这般,案上端放的药,外敷的也就罢了,不过是小小的抓伤,他竟还叫太医熬了汤药,此刻正暖在紫砂炉里。
原是一人独居一帐,眉翎本无所顾忌,可一发现有人进来过,她第一反应还是担心那鱼腥草,却不意江逸居然还帮她又添了些水。
留言的笺上笔迹挺秀,字字关怀,可惜,她的伤早有人亲手包扎好,外敷的药是用不着了,这汤药?
眉翎立在案前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正在那时,帐外冷不防的响起一阵低沉,却急切的敲扣声。
未待她应声,门帐飞快的掀起,只来及看见远天半角黯淡的星光,一高大的黑影已闪进。
案上烛火流光,眉翎抚了抚额,来者并不陌生,然而说的话却不免叫人诧异,她复问了一句,“九爷有请?”
明明是七爷的人,找她的却是九爷?
庞牧未言语,只点了点头,神色几分凝重。眉翎未再多问,只向帐角走去,这鱼腥草火候已够,现下喝正好,放久了,不免更腥涩。
刚从火上取下的罐壁灼的指尖刺痛,她拿袖口一裹,就这么捧起了滚烫的瓦罐。
案上,紫砂炉里的汤药仍散着热气,转过身的人再未顾上看一眼。
两个急匆匆的身影穿梭在林间的营地时,已是夜阑人静。
***
时间退回到一个时辰前。
七爷匆忙赶回营地时,等他的竟不止一人。
暗林处背立着一个略驼背的身影。
“王爷,据老奴所知,慕家有意联姻的事太子在狩猎前恐怕就已得知,太子今晚手下动作紧锣密鼓,这猎场今年也是他布置的,明日狩猎的分组只怕是个玲珑局……”
内侍嗓音尖挑,说到这里突然沉下了音,松垂耷拉的眼皮猛的一挑,朝四下警惕的一顾,上前一步掩袖低声道:“王爷明日小心……祸从口入!”
后面四字咬的极重,内侍一张皱脸似在暗影中都绷了起来。
透过林间稀薄的月光,隐约可见垂垂老矣的容颜,正是那点破太子的随从,药是该送给眉翎还是江甄的内侍。
“多谢公公点拨!”
“七爷哪的话,老奴只知道这些,恐怕也怕帮不上许多,当年入宫之初,皇后娘娘待老奴有活命之恩,这关系,宫中无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太子对老奴也未多加防范,娘娘今年未随圣驾,老奴只望拼了这个残躯,能替七爷多长几只眼。”
皇帝年迈,这新一轮江山谁主沉浮,皇位毋庸置疑是最大的争头,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其所有附庸也将迎来新一轮的血洗。
谁不想押正主,谁又甘当副手?
大总管是太子的人,此次狩猎并未伴驾,他作为副总管随行,此番既是还皇后的恩情,也算是为自己将来铺路,与慕国公一样,他是不可能再押太子一筹了,否则,永远只能是副手。
“太子此番阴谋恐还不止这些,但老奴也只知其一,还望能帮王爷早做应对。”
内侍说罢,往暗处恭敬的退走。
风过林梢,暗夜纵跃的黑影悄无声息,像月下的鬼魅。
一个暗卫跃下,跪地禀告道:“爷,据布在猎场的探子密报,明日的酒食恐有猫腻,膳房有太子的人在为明日的事做手脚,只是属下未来及去探,就已经……”
说到女子今晚擅作主张以至于打草惊蛇的事,暗卫踌躇的顿了顿,见主子无分毫反应,继续垂首道:
“突然死了两个人,太子一党业已警觉,明日到底会下什么药,下到何处,暂时都不得而知,但明日狩猎的分组已获悉,三人一组,据说是随机抽选,但实际爷已和郡主编为一组,至于另外一个是何人,还尚不知晓。”
暗卫说完无声退下,林间又一抹翠绿的长身隐现。
“另一个必是太子的人,看来他不光准备下药,还把七哥你与郡主编在一组,又安插个自己的人,这盘棋下的不小啊,这下麻烦可大了。”
九爷焦眉烂额的叹气,逮着一棵树干就是一脚。
若说七爷的冷静是多年疆场的历练,与处惊不变的睿智,他面上不会看到哀鸿遍野的惊慌,那九爷则是恣意张扬玩世不恭,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再不济还有他七哥顶着。
与生俱来的乐天的人,他面上更不该有这种大难临头的恐慌,连他都说麻烦大了,那便真是天大的麻烦。
“本来事情没这么复杂,我们尚可应对,可现在那两人一死惊动了太子,到底是什么药,怎么个下法,另一个人是起什么作用的,又为何把郡主编入你那组,都不得而知,最要命的是……”
最要命的不在于太子预谋陷害,而是那女子无端被牵扯了进来。
九爷越说越激愤,言到此处亦是无奈的收了音。
“郡主是用来当受害者的,另一个是用来当证人指控本王的,又或者是用来确保万无一失,随时顶替郡主成为莫须有的受害者,九弟,现在唯一不知道的,就只有那药是怎么个下法。”
那药?
声音自前方淡淡的传来,九爷猛的抬头,面孔急遽的收缩,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根本无多悬念,太子下的那还能是什么好药,总不会是让人吃了想睡觉的吧?
“七哥……”
月色与树影斑驳错落,长身巍巍挺拔,只是那般的孑然一身,九爷看着忽然就觉得,他必有一种难言的孤独,而明日,他恐怕更是孤独的!
九爷还想再说什么,前方负手而立的人已徐徐转身,无悲也无喜,仿若方才说的也与己无关,“走吧九弟,本王得先去看看她,想必今晚也受惊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