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如何不爱(四)(1 / 2)

云骓马鬓一偾, 一个响鼻打下,将围了一圈的女子惊的震开,那已提缰的手,也随之放下, 由着它走了。

只一声, 众女子互相张望,一时竟不知是何人唤出的。

眉翎低低笑了笑, 马听音辨位的能力极好,一声足矣,你且看就知道了,她可一步都没动!

故作讶然的抚了抚蹭来手上的马鬓, 眉翎笑意盈然的抬头, “七王爷,请问你的坐骑, 要怎么上去?”

没有应答, 缰绳猛的一策, 眉翎手还悬在半空, 眼前只一道黑影闪过。

视线在一阵风中清晰之后,对面投身来的,是堪比阳光一样无孔不入的,或讥或嘲或幸灾乐祸。

那看热闹的表情,可比她刚才丰富多了, 尤以慕欣为甚。

但眉翎没顾上难堪, 她只是觉得奇怪, 猎场不是在对面么?这位爷往反方向去,是要打道回府么难道?

马蹄声骤然逼近,对面一片看放风筝般抬起的目瞪口呆中,一个绛色的身影探身一捞,眉翎腰上一紧,只听见头顶一声冷哼,快到她坐到他身前时,云骓已冲开所有女眷。

眉翎既未留意到几乎在同一时刻驱马赶来的江逸,更未发觉周遭已有几道微恙的目光,从她身上转过。

“云骓那烈性素来是不让第二个人骑的,连你都不行,他明知道,为何还驾了云骓出来?可为什么,那江家二小姐……却没被甩下马?”

“是呀!为什么呀?”

两人各自不解的目送云骓远去,只是眉尖微蹙的女子明显疑惑在前一问,而九爷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俨然对后一问更感兴趣。

不知恍然又想起什么,九爷微微沉声道:“七哥他大概是忘了吧!我们勿需多虑,秋猎他本是不打算来的,可他既然来了,至于慕家慕欣……我想他心中有数。”

偌大的猎场上,人马疾动,这方只言片语,转瞬就没入林间草陌,无迹可寻了。

放马进入猎场后,眉翎才发现他们早已落后于旁人。

一路上,远远就瞧见江甄与太子的一队人马似已收获颇丰,不知吊睛白额虎‘打’到了没有,而朱姝一抹红裙在绿林间极是耀眼,只是眉翎未来及看清同行的是谁,已离他们远去。

也不知秦秋若和慕欣最后乘了哪位公子王孙的坐骑,她除了看见郡主独乘一骑打了几只兔子,还快活的朝他们挥了挥手以外,无数或熟悉或面熟的身影皆如棋子般,散落在辽阔的猎场上。

云骓越跑越快,似一道黑亮的闪电从万顷碧波上划过。而这位爷的随从,也早被他们甩的不见踪影了,顷刻间,两人竟已奔入了密林深处。

阳光沥在肩头,身后的胸膛坚硕而温暖,眉翎张手抚过指上尖啸的风,看一路退后的郁郁葱葱,和马蹄扬起的淡淡烟尘。

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散下,她不回头也知道他在笑,伸手抓风,小孩子的把戏,确实好笑吧!

“七爷笑什么?”

依旧没有回音,可他策缰的手明显加快了。

眉翎展臂迎着风,这样的快意纵马,她不用想过去,也不用想将来,只有眼下的一往无前。

前方,也许有年少轻狂,也许有人间繁华,或许,还有温柔岁月,是什么都好,至少乘在风中的这一刻,她可以放下一切。

没有人能体会,但也许身后那人懂,否则,云骓不会御风跑的更快了。

不知放马跑了多久,两人停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四周是擎天的苍木,临近几个猎区偶有声响传来,阳光明媚,鸟雀啼啭,一切悠然的像午后慵懒的时光。

然而风声停下之后的安静,更叫人清醒,从上马到现在,这位爷依旧未与她说过一句话。眉翎知道他现在要开始狩猎了,但在那之前,她有几句话想先跟他说。

七爷握弓的手被轻轻按住,眉翎并未回头,只略茫然的望向四周,“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两件事要与七爷说,我知道七爷不想与我说话,那便我说,你听着吧,先告歉,方才喊云骓是因为我发现云骓似乎…”

眉翎觉得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像云骓这种马中赤兔,骨子里都是极难驯的,说白了,好马都有傲骨,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得了的。而她能驾上云骓,不过是因为扬州城上的一次机缘巧合。

但这些,眉翎没说,她只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想不到其它法子能与七爷单独说句话了,我无意抢慕家小姐或者……不知道哪位佳丽的位置,我保证这这场狩猎一散,立马就走,或者等我说完,你在哪把我放下也行,以后,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没有以后……”

环在腰上的手臂忽然狠狠的一收力,眉翎一吃痛,话说到这一句,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因为身后终于传来了,他十几日来与她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她不曾从这个男子口中听到过的声音。

“不想与你说话?本王确实是不想与你说话,我说话你听得清么?”

一道说不出多怪异的声音喝下,眉翎当头一懵,意识到什么时,她慢慢转回头,那声音简直像腐锈的铁门在风中吱嘎吱嘎的磨擦,比鸭嗓更……

忽然想笑,不知道是因为这张英俊的脸,与那哑的不成调的声音实在太不搭,还是总算知道他为何忽然一言不发了!

这嗓音,确实影响这位爷的形象。

不过眉翎想笑却也是笑不出来的,她没再说什么,抬手探向他额头,某人佛像似的一动不动,只皱了皱好看的眉峰。

触手温度如常,可眉翎几乎可以确定,嗓音会哑成这样,不是因为那夜暴雨,还能是什么?

“七爷臂上伤还未痊愈,不宜挽弓吧?”

话显然不是问句,眉翎原本想要说的事也暂且搁下了,伸手去取他手中的弓。

余光中,他眉头刚一拧,她已了然道:“七爷身上有药味,我早就闻见了,你方才把马驾走,不就是为了掉头,好换一只手臂抱我上来么?可见,你左臂使不上力!”

其实,好像也不是使不上力,他刚才猛收手臂时,那真是不惜力要把她腰勒断啊!当然,这话她保留了。

身后又一声低哼,弓被他松开,眉翎又忍不住想笑,这人也只有鼻音还算正常了,不过笑出声,显得太没良心,她选择低调的撇撇唇。大概连她自己也未发觉,哭与笑,在他这里,她早已习惯放纵。

再握弓张,有股难言的熟悉溢满胸腔,尽管这没有雁山的天高林阔,但那一支穿云箭依旧是她骄傲的执着。

环视林间一圈,眉翎拍拍马鬓戏谑道:“云骓,你选我就对了,你家主子要是给你选那些个美人啊,一只手臂本来残了,另一只手还得扶着美人,那估计只能跟郡主比比谁打的兔子多了。”

云骓似赞同般昂脖子打哼,某人绷紧的唇角跟着一搐,没待他也哼出声来,眉翎已正色道:“听闻皇上寿诞将近,想必诸位皇子与朝臣都要争先恐后的献宝,太子准备打一只虎,七爷是戎马沙场的人,皇上定更寄予厚望,总不好被比下去吧?”

比下去?谁说兔子就会被老虎比下去?

某人淡淡的凝着她,难得展了一个不露齿的笑,她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其实,秋猎,他没有做任何准备。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的主场,试想,若他真只打了几只兔子,皇上多半会怎么想?

尤其在他交出兔子时,恭谦的说他出征落下的旧伤未愈之后,皇上到底会怎么想?

有一句话叫以退为进,太子是肯定要出风头的,那就让他出,正好给皇上看一个兄友弟恭。

争强未必就一定能胜,有时候也需要示弱。像虎与兔相较,如此大的悬殊,皇上看到了,是会责怪他呢,还是更会起舐犊之情呢?

所以,兔子未必就会输给虎!

不过,这些某人并没有说,这也不过是他秋猎未做任何准备的一个借口而已。况且,诚如她所言,以他现在的臂力,也确实猎不到什么能与虎相媲的。

“哼!”

这一调相当高冷,是华丽丽的不屑。

眉翎已经能从他鼻音的高低判断出情绪了,她往他胸膛前一靠,抬手捞向他后背,三支翎箭从箭箩中抽出,拔去其中两个箭矢,两只无头箭,与一支翎箭渐次排开,同时挽弓上弦,动作娴熟的行云流水。

“江忠在秋猎前说,准备让太子打一只虎给皇上贺寿,说是以虎赠王,无可比拟。我当时就在想七爷会狩猎什么,却没想到你伤还未好,这次恐怕已失了先机,但愿我今个打的猎物能帮到七爷,至少,希望能在皇上心里拔得头筹……”

眉翎一边调试着箭矢的间距,一边平淡无波的说着,身后静静倾听的某人,霜雾般的眸子里,猛然有一丝霁亮挣开。

她平日里会想到他么?哪怕,是顺便!

他没有告诉她,今年秋猎,他原是不打算来的,他来,也不是要拔得头筹的。

淋雨的伤寒早就痊愈了,但伤口再次起炎至溃烂,一直不见好,军医说急不得,得休息一段时日,坚持用药,才可慢慢愈合。

既然如此,秋猎,他正乐得告假不去,却没想到几日前,突然看到在同行的女眷中看见她的名讳了。

他立刻决定叫军医直接将烂肉剜掉,哪怕会连续高热几日,将喉咙烧成这副嗓音。

但若不如此,秋猎,他恐不能成行。

那日的暴雨虽早就停了,他却觉得一连下了十几日。

他向来不是个朝秦暮楚的人,感情不是覆水难收,是根本就一腔倾注了。他太了解自己,放下若容易,当初就不会徘徊了。

更遑论他根本放不下,越想越放不下,他这十几日来,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雷雨中看见的一幕,虽然他们两人也没做什么,但那怒火抓心挠肺,叫他日日都恨不得冲到她面前去质问。

待到稍冷静下来,一念涌上心头,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

忽然就没了立场,他是她的什么人?与宇文灏,江逸相比,他在她心里又算什么?是她念念不忘的黑衣,还是她口中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如此辗转了十几日,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听闻秋猎她也在,他即便没有任何准备,带伤也要来,却没想到,一见面,就听见她大庭广众下毫不避讳的说,江逸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他暗暗自嘲,看来连问都没必要问了,她已给出答案了。

若第一次照面是无法说话,郡主就在对面,人群中,他总不能弃郡主不理,和素来不打交道的江家小姐寒暄吧?

那第二次照面,他确实不想说话,他伤好没好,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是直到看到她去捡那绢帕,那应该是他遗落在雨中的,怎么又回她手里了,难道她醒来之后,还是去了?

还有方才这话,那算是…在乎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真的?”

“什么真的?”

眉翎顿下手中弓张,屏息听着身后的粗音,她不想吐槽这嗓音的分辨度,风稍大一点,都听不清这位爷在说什么。

“你说你会想本王……这次会狩猎些什么?”

“嗯,我想七爷定不会输给太子的!”

“你想我赢?”

“自然!”

“为什么?”

“这猎场上的哪个王子皇孙不希望自己赢,难道七爷不想?”

“你觉得我想赢,所以,你希望我赢?”

先不说这话的逻辑,光是那粗嘎的音调,就在眉翎耳廓绕了几圈,脑袋从坑里爬出来之后,她觉得某人分析的好像有道理,遂懵怔的点点头。

某人见状,满意的扬了扬唇角,看着她又重新挽起了弓。

阳光葳蕤,碧涛飒飒如浪,弓张一寸一寸的拉开,参天的黛色间定格了一抹剪影,青丝如魅散在身后,挽弓如月,自有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惊艳。

姿势自然是极好看的,但弓弦吱吱的绷响时,眉翎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英雄气短。

她一直在调整着三支箭矢距离,这每一只箭都各有用途,且她早就开始留意,不比雁山,她想打的猎物,此处数量并不多,一旦惊了它们,可能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所以,她要一矢中的,便越是这么想着,手越发的打颤。

一定是新弓的缘故,眉翎可不愿承认,这猎猛兽专用的强.弩,她有些掰不动,可又忍不住想问问这位爷,能不能换一个轻便点的弓?

“也不怕被人瞧见!”

声息忽然低低的释下,他温热的唇峰若即若离的擦过她耳珠,引得她一阵轻颤,回头,像正中他下怀,樱唇贴着他俊逸的棱角划过。

肌肤亲触,眉翎明显感觉自己是微烫的那一个,她略仓皇的缩躲,身子一歪,正好被他连人带弓的捞进怀里。

似早看穿了她的心思,某人音色不晰,哼得却很有调,“哼,本王就只带了这一个弓!”

云骓屁股后面挂着的另一只轻弓,此刻在风中颤了颤。

某人面不改色的勾起唇,大掌分别包住她双手,颌角抵着她鬓发,将人圈在怀里,就这么肆无忌惮又无端风流的挽起了弓。

嗯?此刻大概连云骓都想发问,‘他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忽略这暧昧的姿势与亲昵的接触,眉翎侧目,男子骑射的英姿她见过太多种,但即便此刻臂上有伤,他英气逼人的射猎,依旧只让她想到一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七爷左手不要太施力,切勿再伤着了,右手拉弓的时候,由我来控制最终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