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仍是温和的笑了笑,除却她将巾帕接走自己胡乱的擦起时,他目中恍过一丝什么,然顷刻也已不见,他悬着的手收了收,只立在一旁,想待她擦好后再接回巾帕。
然而眉翎却未递还给他,她起身随手放下已染了血污的帕子,独自出了房,既未留意到江逸一瞬的失落,也未留意到她端了亲手煮的两碗面回来时,他目中闪过的濯亮。
饭还是要吃的,墨玉还需要人照顾,她不能倒下。在江忠没有杀了她,或者她没有杀了江忠之前,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眉翎大口大口的吞着,夜来风急,浓重的药味与血腥中,西苑,似一夜入秋。
床榻连守了三日,墨玉的伤势稍稍稳定,但大部分时间仍旧是昏睡。
而这三日江逸几乎是日夜陪她守在榻前,除去墨玉以外,他又差遣了一婢女,屋内有四人同在,倒也不失礼数。
眉翎知道墨玉肋骨断裂恐祸及内腑,尤其是前三日,夜里伤势一旦有突变,她一人未必应付得来,因此,江逸这莫大的恩情她受着了,只盼有一日还能还于他。
但到了第四日晚上,眉翎以这几日辛苦疲累为由,坚持将江逸与那婢女都推谢走了。
夜阑人静,捻亮灯焰,榻上,墨玉安静的睡着,案前,眉翎提笔舔墨,展了一纸信笺。
这几日她未曾出过西苑,但她一直在等,除却江甄日日都来探望,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之外,她终于等来了另外一人,江忠。
其实,她一直都有一个清晰的念头,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不想就这么杀了江忠,他一个人的血祭奠不了雁山数十万亡魂,更何况逞一时之快杀了他,她要么同死,要么从此再背一个杀人逃犯的罪名,还会连累到墨玉和白芷,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想等,等前几日南苑发生的事的后果。
结局无非是两个极端,江忠对她这个‘江洛雪’当时过激的言行,要么生怜,要么生疑。
这不亚于一场豪赌,若赌输了,她只会死的更快,但若是前者,那只要江忠一天未对她起疑,她就还有机会让他罪有应得。
而今日,江忠终于独自来了西苑,虽只短暂停留,说的话却颇值得玩味。
“洛雪,这一世为父母子女亦要讲缘分,你那哥哥妹妹与我缘浅,而你父亲走的亦早,伯父未享到自己子女的福,倒是替你父亲享了你的福了,那棠梨茶还是你煮的入味啊,下面人煮的,差远了……”
话说的颇有几分慈父的温蔼,眉翎当时未言语,只展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笑。
想来是她那日的话起了作用,不知戳到了江忠心头什么软处了,他似乎对那早已故去的一子一女格外触动,一提及,连目光都多了几分难言的慈蔼。
不过,眉翎无甚兴致去深究他的往事,既然江忠暂时未对她起疑,那她眼下有一件急迫的事情要善后。
那日为叫江忠收脚,她搬出江洛雪的母亲收留墨玉一事,纯属是临时杜撰。这显而易见的事太容易穿帮,江忠只要稍一打听,就知她在撒谎。
是以,此刻,眉翎手下奋笔疾书的信笺是写给白芷的,而且这信必须赶在这两日之前寄出,因为据闻江忠每月末都会寄家书,所以,她必须提前告知白芷以防万一。
而京都一般的官宦世家都有自己专门的信使,更遑论丞相府了,但这信,眉翎是万万不敢从相府寄的,一旦被发现,万劫不复。
但有一个地方,她想,也许可以试一试。信封好,越过灯花焰落,眉翎目光不禁又散落在门槛上。
江逸这几日曾问过她为何总看着门前发呆,可是冷了?
她笑着摇头,嘘寒问暖的事谁都可以,但门前,那一个彻夜的守候,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
眉翎想着将信贴身藏好,倚着墨玉的床沿慢慢靠下,目光仍定格在漆黑的门前。
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猜测,她来京都后总共出过四次门,每每都有江逸陪同,但四次,她都在街上遇见了同一个人。
或擦肩而过或比肩同行,她不曾露过声色,但京都长街远比扬州更繁闹,四次遇见同一个人,她不相信会是巧合,更何况,那人,她虽只见过一次,但她认得,所以,明日,她想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