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的是她昨日在沈家的见闻。她没想到沈鸿禹家底子这么殷实,父亲是鲁国侯,还有一个当太子少傅的二哥。
沈家所有人脾气修养都很好,他们没有因为祁璐的身份不明而对她存在偏见或怀疑,反倒是怕她觉得自己的婚礼太匆忙而不高兴,几乎每个人都表达了对这件事的遗憾之情。
突如其来还铺天盖地的好让祁璐觉得特别不真实,她越来越害怕这是黄粱一梦,越来越担心梦碎那一刻的到来。
“小婶婶!”一名扎着一双羊角辫的女童跳进书房,兴高采烈地朝祁璐跑来,“我来找你玩儿了!”
女童名叫沈姝菡,是鲁国侯世子——沈鸿禹长兄沈鸿耀的小女儿。
昨天和祁璐在侯府见过一面,两人很是投缘,当时就约好了之后经常来找小婶婶玩。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孩子隔天就来了。
“小婶婶你在吃糖葫芦啊!是不是土地庙口那个老伯卖的?”沈姝菡一进来就见到被从竹串上一颗颗剔好了放在玉盘中的红果儿,她双眼放光地跑近,白胖胖的小手想够不着,就踮起脚来抓。
祁璐笑着忙将盘子推过去,可沈姝菡太心急,一个不注意,手肘压上了盘子边缘。整盘冰糖山楂球滚落一地,裹上了灰尘,没法吃了。
“有没有弄脏衣裳?”祁璐第一时间顾孩子。
从外边一路追沈姝菡而来的沈鸿禹一进门就见到满盘果子全跌脏了,陡然竖眉,“沈姝菡,你以后不准来书房打扰小婶婶了!”
“唔?呜呜……”小姑娘被忽然变得凶巴巴的小叔一把唬住,嘴巴瞬间扁成了一道向下勾的弯月,小模样别提多可怜,“小叔叔变坏了!小叔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完就嚎啕大哭,声音大得让人不禁下意识抬眼看看头顶的屋檐是否还稳固结实。
“沈笛你别凶孩子,东西是我不小心打翻的。”祁璐搂住沈姝菡,不让孩子和沈鸿禹对视。
沈鸿禹并未转缓面色,“那也是她过来添乱才导致你失神打翻的。”
这人怎么这样?祁璐啼笑皆非。
“来人,把菡小姐送回——”
“我不走!小叔是坏人!小婶婶都没有怪我,你还要赶我走!我不走!我只喜欢小婶婶,再也不要见你了!”沈姝菡趴在祁璐怀里哭得更凶了。
沈鸿禹并未因为孩子的赌气之言而改变主意,见府上侍从不敢对沈姝菡出手,便亲自上前来。
“你站住!”祁璐大声喝道,“这事我做主!就这么算了!就让姝菡在这儿陪我玩儿,你精神这么好,重新去买一份冰糖葫芦回来!不对,两份!”
“嗯,我去买。”沈鸿禹的语气放软了一半,但他看向沈姝菡小小的背影时,又变回了严肃的叔叔,“沈姝菡,你要是再不规矩不老实,等我回来了一定送你回家去。”
等祁璐再三告知沈鸿禹已经走远,沈姝菡这才一抽一撘地勉强止住眼泪,双眼红得如同兔子。孩子不肯撒开祁璐的脖子,搂着她,央求她抱抱,祁璐也没意见,抱起肉嘟嘟的小可爱就去看画。
“你看,这是你祖父、祖母,这是你……”
哭过的孩子很容易入睡,祁璐还在跟她进行“看图说话”环节,就被文蓉悄声告知:沈姝菡已经睡着了。
“夫人的手臂早就酸了吧?奴婢这就抱菡小姐睡觉去。”文蓉忙来“卸货”。
祁璐捶着手臂脖子,喃喃自语,“沈鸿禹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素琴轻笑,“将军从前不是这样的。今日许是真的怕菡小姐打扰了夫人。”
“你说,是因为我?”祁璐反手指着自己,神情有些复杂。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当初那副画。
“素琴你帮着文蓉去看菡小姐那头吧,我这儿没有要帮忙的。我想一个人坐着会儿。”祁璐说着已经失神地背对着素琴坐了下去。
祁璐在脑子里把沈姝菡刚才哭闹的画面重新过了一遍,耳畔反复回荡着孩子那句“小叔变了”。
素琴也说他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祁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的爱好霸道啊。
她以画笔轻沾墨汁,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床榻,风神俊逸的沈鸿禹,站在他床边的她,二人神色肃然。
“醒醒吧。”
祁璐还没放下画笔,左手食指指骨忽然像被重锤锤击,痛得她眼前一黑。
再睁眼,刚刚画好的画作被右手失神一笔涂毁——她和沈鸿禹的脸都被一条粗墨线遮盖,看不出任何表情。
祁璐面色惨白。
有些事情似乎并非她能改变的。
沈鸿禹再回到书房来时,除了带回冰糖葫芦外,还给祁璐带来了一个很难令人振奋的消息。
“陛下打算在端午那日于京师北郊的行宫设宴,你我都在邀请名单上。”
“哦。”祁璐这会儿已经从震惊和剧痛中恢复了大半。她下意识摸了摸项上人头,下一秒眼神就跃上了手边的画纸。为了多苟活一会儿,她又得提前准备一番了。
端午这日一早,大将军府就挂起了艾草、菖蒲,后厨粽叶糯米飘香,还有红枣红豆粥的甜味混入其中。
厨子按照祁璐画的示意图,做了好几种不同形状的粽子,正三角、尖三角、四角方方的。
“白粽蘸白糖,也可以点咸辣蘸水。素琴这个蘸水味道做得很不错!”祁璐已经换了正式要去赴宴的衣裳,可就是忍不住要往后厨钻。
比起所谓阳春白雪的氛围,她还是更喜欢贴近下里巴人的文化。
“四方棕有甜的,也有咸的,看这粽子上的系绳就能区别开啦……我要出门了,记得给我留个蛋黄肥肉的!”
因为行宫不及皇宫地方大,但此次前去的人数又不少,为了保证皇帝和贵妃娘娘的安全,宫卫们一早就派人来各位王侯重臣的府邸通知过了,规定是一人只能带一个随侍。祁璐考虑到文蓉还未能彻底融入将军府这个环境,怕她这个节日过得不自在,便留下了素琴,带了文蓉出席。
北郊行宫西边的揽月宫中,梁炽羽已经等候祁璐多时。王侯臣公们在东边陪皇帝吟诗作对、把酒风月,女眷们则围绕身怀六甲的蓉贵妃络绎不绝地表达着对贵妃母子的祝福与溢美之词。
无论哪一边的环境,都不存在吸引梁炽羽的地方,唯一能提起她兴趣的,也就只有沈鸿禹夫妇。
不过她知道皇帝必然不同意她在婚前再见沈鸿禹,所以她已然不会浪费心神生出此念。
但蓉贵妃此次筹划节日宴会之初,梁炽羽便有心要再会一会祁璐,迫切的心情及至此时已经如同快要关不住的猛兽,亟待时机破笼而出。
揽月宫外某棵粗|壮的老树背后,两个人影窸窸窣窣地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不久走出一名宫婢,而另一身影绕行离开,一切波澜不惊,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走出的宫婢回到揽月宫门口待命。因为部分女眷未曾来过北郊行宫,并不熟悉环境,所以蓉贵妃体贴地留了两名宫婢在揽月宫门口引导前来赴宴的女眷,所以祁璐和沈鸿禹分开后,由文蓉陪着前来时,首先见到的就是两名拿着干净帕子负责接待的宫婢。
两名宫婢一齐福了福礼,随后其中一名接过祁璐手里的拜帖,看过之后恭敬道一声“沈夫人好”,并递上帕子供祁璐擦手用。
“夫人用茶。”另一名宫婢端来茶水奉上。
文蓉原本出于伺候人的习惯要伸手去接,可是想到自己到底进的是宫门,唯唯诺诺的,害怕自己没资格接这些宫婢递来的东西,便没有出手。
祁璐擦完手将帕子交给文蓉,接过茶杯,喝了两口。
她一边喝一边觉得这个规矩不大对劲,哪有宾客还没入座就站着喝茶的?怕不是茶水有什么问题?好歹也是皇家宫宴,她才进场就要拿她开刀?
尽管心生怀疑,可祁璐敛下未表,喝完茶水后进了揽月宫宫门,往前走去。
走出七八步,她忽然放满了速度,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见到紧随她后边来的女眷并没有得到茶水。
果真是特殊待遇了。
祁璐抬袖掩面,似在轻笑,却没有人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