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你终究是女人家,兴武未必没有不是,可夫妻间难道不应该互相迁就么?”越城郡主语重心长地规劝女儿,“子女多要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将心比心,大郡主如你今日这般欺压茂儿,做娘的又会怎么想?”
颜氏笑容散尽:“娘,我是没气性的,不为他们几个,早已把官司打到了御前——”
“雪儿,你这份性情——是好——还是不好——”越城郡主摇摇头,“女真入寇,你仗两朝天子荣宠号令京师,不管太子亲王抑或公侯将相,哪个不惟金陵公主号令是从?自有帝姬名分始,纵然是七宰具其五的太平公主,何曾有你如今的荣耀?为娘虽是taizu嫡裔,终究不过亲王之女、郡城之封,你能有今日荣耀,其中艰辛天知地知人不知,若非与兴武一路扶持,单凭你一己之力能抵挡住多少明枪暗箭!”
“娘,我哪里不知道自己是放手豪赌,赌皇舅、赌太子、赌太孙,赌那把龙椅之外的人间情谊。”颜氏站起身,“世人都讲,齐鲁公主邀获四朝圣宠,她的话只算没有盖玺的圣旨,其中虚实,陛下知道,太子明白,但要后看三十年,这座浩大的府邸更不知得到哪位新贵下榻。”
“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有句话娘要教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祖定鼎初年六亲近绝,岳王府何等显赫?所以旦夕倾覆,内中缘故不用我来讲给你听罢?”
Taizu继位初年寻得四服以内兄弟共三人,独堂弟金广最贤,圣谕册命岳郡王,亦即已革忠廉亲王正妃郭氏外祖。岳郡王共有八子,身后以继妃所出第五子金褉为世子,彼时苏睿专权,假taizu皇帝亲慕宗族之名请其原爵承袭。金褉却是风流多情的种子,郊外射猎时巧遇出城进香的苏家小姐,登时对她一见倾心,百般求为正室元妃,两下便有一时恩爱。可惜好景不长,金褉难弃风流本性,又误听侧室谗言猜疑王妃不忠,两厢渐次冷淡。苏王妃性情刚烈,竟无一字辩白,待等王妃叔父苏睿坏事,王府侧妃竟对世子暗下毒手,苏王妃痛失爱子,就在王府内宅纵火自焚。金褉幡然悔悟,拾起宝剑自戕于火外。太宗皇帝以党附苏睿为名夺其王秩,岳王一脉自此萧条,如今在京城早已变成了路人一般的角色。
“娘,您的话我记着了。”颜氏叹口气,“这样冷一冷未必不好。”
“我从荣府过来的,你婆婆要在东院摆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已经说的透彻,越城郡主没有指望三言两语就可劝服女儿,“你去不去?”
这可不是选择题,颜氏只好应承:“我正要去接苏儿回来。”
荣禧堂见了张夫人,一行人往东大院而来,刚走到背阴抱厦厅,冷不防从西角门蹿出一抹黑影,张夫人吃吓不小,跟着有丫鬟追出来告罪:“奴婢该死,没有看好秋姨娘的狸猫。”
颜氏面露疑惑:“秋姨娘?”
夏莲低声解释:“是二老爷赏给二爷的侍妾,闺名唤作秋梧,二爷嫌弃拗口,改成了秋桐。”
“哪里来的这些故事。”颜氏向越城郡主点点头,“我果然不够大度。”
凤姐讪笑一声,紧走两步大骂丫鬟:“瞎了你的眼,还不退下。”
这段插曲原不曾放在颜氏心上,越城郡主是很会做人的,筵席间再四为女儿的任性无礼表达歉意,张夫人自领错处,编排了儿子许多不是,一对亲家其乐融融,将近起更时分方才辞席告归。
也算给两位母亲留面子,颜氏当晚就宿在了东大院。当然,一张床上共有三个男人——贾茗、贾英、颜苏。男主人贾瑚只有夹着枕头住厢房的份儿。
“方才就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说吧,那梧桐姨娘有什么不妥?”指使三儿子与四儿子哄着五儿子,酒意上头的颜氏捏捏额角走出来,“好好的二老爷怎么送侍妾给贾琏?老爷不管么?”
夏莲简略回道:“早先二老爷生病,二爷挪过去照应侍疾,后来领了秋桐回来,老爷大动肝火,差点儿动上家法,二太太遣了婆子向太太说情,毕竟没有如何,二奶奶出头,正经奉茶开脸,留她做了三房。”
“这可是荒唐透顶!”颜氏冷哼一声,“倒去侍疾呢还是偷摸叔父房里的丫鬟去了?亏了咱们理直气壮捶打宝玉,现世报跟在后头!”
夏莲有些尴尬:“二爷委实少了分寸。”
“不对!”颜氏盯住心腹摇摇头,“你没尽说实话,怕是有旁的机窍在里头。”
“知道瞒不住您。”夏莲倍感无奈,“那晚本该大爷过去,二爷体谅大爷差事劳苦,恰巧替代了他一晚——”
“这就是了!”颜氏点了点头,“宝玉跟五儿的事儿有什么内情?”
“十有八九是环三爷的手笔。”夏莲感叹道,“我倒有些佩服他,真是不负本名,一环扣一环,将宝二爷套的牢牢的,老太太与二太太都有疑心,偏偏没能找出半分把柄,也就是您了,不管不顾先给一顿板子戒导——正合‘无则加勉有则改之’的道理。”
“二太太全无道理,他们房里争斗殃及外门,还要拉了大房下水么。”颜氏冷声而笑,“自有我去迁怒旁人的话,断没有教人迁怒我的道理,你留心查一查那秋姨娘的底细,看看咱们二奶奶怎么就贤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