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伦喘吁吁地:“臣护卫不周,臣失职,臣死罪!”
颜氏反身上车,只向身后甩下一句话:“就地处决罢!”
侍卫手起刀落,片刻前还生气勃勃的青年立刻因为一时的冲动身首异处。
也不知是谁给谁的下马威,迎驾的扬州知府汗出如浆,趴在地上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颜氏满面含笑:“霍大人,这扬州府怕已不在大青天子的治下了。”
扬州知府霍峥云乃是永泰元年的三榜同进士,因其祖父为西宁郡王嫡幼子,首任外放便是江南县令,虽说西宁王府渐趋没落,毕竟是饿死的骆驼大过毛驴,要照应一个有出息的族人并不算难事,如今占得扬州这样天下第一等的膏腴之地,除了身家背景,自身的能力决计是过得去的。
“臣护卫不周,险致殿下受惊,臣死罪!”顺当日子过得久了,再聪明的人也会得意忘形,王府嫡枝霍峥云霍大人便是鲜明的例子,“请殿下治罪!”
颜氏笑吟吟地说:“你自个儿静悄悄抹了脖子呢,赶明儿见到霍侯爷我还能说‘不是多大的事儿,您那位堂弟怎么就想不开呢?反把我衬成了不顾世交情谊的薄幸之人,真真是无处寻理了!’可你如今偏就全须全尾站在我与童大人跟前,朝廷的四品知府又不比那起子道旁罪裔。你说说,我还能有什么话讲。”
“臣——臣——”霍峥云瘫倒在地,“臣死不足惜。”
“起来吧!”颜氏收敛笑容,“我虽有半朝尊奉,终究比不得正路的龙子凤孙金贵,今天的事儿我自认倒霉,赶明儿哪位皇子亲王奉旨即此,想来你是不敢找个刺客试探他的雅量的。”
霍峥云叩的地砖砰砰响:“臣万死,臣万死!”
“听听!听听!”颜氏向童伦冷笑道,“去年江淮的盐商在天子眼底下送我比尧赢舜的牌匾,捧杀的本事霍大人不遑多让,‘万死’的话都能说出来,天底下除了皇帝舅舅,还有第二个人能教四品命官万死么?”
“臣失言,臣——”霍峥云被逼的走投无路,摘了乌纱就朝路沿石上撞,亏得童伦是军武出身,一步跨到近前扬手便将下属推了一个趔趄,“你想省事图个便宜,也不问问殿下答不答应!”
“我给霍侯爷与童大人留面子,脑瓜儿且放在你的脖子上喘气用,留观后效罢!”颜氏左右寻视一翻,瞧见人群中行礼的春兰后朝着她招手笑道:“快起来,这样大的肚子也不怕伤着孩子。”
春兰的夫婿本为齐鲁公主府下放苏州城的账管,陵远街纵火案后调入扬州任职总柜,只因娶的媳妇大有来头,如今已然成为商行政界的新贵人物。
“主子!”春兰见到故主十分激动,“方又听到生了变故,见着您的气色奴婢方得真正安心。”
“你还不知道我,鬼怪难近神佛不怵的!”颜氏拍拍春兰的手笑道,“反倒是你,可比跟着我时爽利多了,想来是不曾受过委屈的。”
“全仗主子的福荫。”扬州旧称江都,除府衙之外,盐运使治所亦在此地,颜氏的下榻行辕倒是另有明目,她住的行宫乃是当年隋炀皇帝陨身驾崩的旧址新殿,霍峥云得了通知不敢怠慢,特意请来春兰依照颜氏的起居习惯打点布置,是以顺理成章充当了向导之责。
功夫不负有心人,颜氏果然对扬州府的安排表示满意:“教你受累了吧?”
“主子哪里的话!”春兰笑道,“奴婢自作主张,还留了自个儿的屋子,您可不要嫌弃奴婢笨手笨脚。”
“这可使不得!”颜氏拉了春兰陪坐,“我许要在扬州留跸数月,那会子你都该生了,这两日说说话,你需将养为上,我可吃了孕中要强的苦头,不是朱老先生妙手回春,现今徒留一群孤儿任人欺凌,你需以我为鉴才是。”
“主子!”趁着四近清净,春兰终于忍不住道出了疑惑,“您已经十来年不出京城了,可是家里有不顺心的事儿么?”
“瞒不过你!”颜氏仰头盯住梁柱,“如今只能靠自个儿了!”
春兰试探着说:“主子,大爷并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男人变心从花里变。”颜氏苦笑道,“眼不见为净而已。”
春兰喃喃地说:“主子,您看得太通透,求的太纯粹——”
不比金陵城是大青女储的“龙兴之地”,在扬州官民眼中,雷厉风行的齐鲁公主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如今血淋淋一颗人头悬挂在城门楼上,配以逼得知府大人撞石自戕的传闻,简直要把她视为“女魔王”一般的存在。
晚膳时又有后续消息传来,王瞑的寡母自戕于儿子的尸身之下,城中士绅多有不忍,公推了童伦递奉请恩表书,这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颜氏难免生出恻隐之心,干脆从其所请吩咐霍峥云敛葬了王家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