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薛蟠之妻夏金桂原是寡母纵容教养长大,每常珍爱自己如尊菩萨,窥待他人好似粪土,之所以如此媚奉颜氏,概因出身皇商知道齐鲁公主的手段。夏氏虽说自负,到底自幼浸淫世故,掂量着异地而处绝无金陵公主昔日作为,犯上寻死的蠢事当然不会去做,加上没有利益冲突,对着妯娌祁氏也有礼貌,贾府上下都道薛蟠有福娶了琏二奶奶一般精明爽利的贤妻进门。
这却只是表象。
薛蟠本是十足的浑人,加之薛王氏溺爱独子,新妇进门时尚有两个屋里人立着伺候。夏金桂不但对通房生忌,连婆婆也怨上心头,待其摸透底细,大半月工夫便折磨的两个丫头求生无门,薛王氏极是不悦,端着身份教导儿媳贤惠,夏氏半分情面不留地顶撞婆婆:“皇上富有四海,为着节省用度恩泽百姓尚且十年不纳妃嫱,咱们大爷比皇上尊贵?竟然也想着左拥右抱三妻四妾!”
这番话直将薛王氏顶了个倒仰:“亏你是大家出身,圣上的家务事也能叫你饶舌?!”
“怎么不能?”夏金桂直起腰打驳回,“圣人的好处不该教天底下的人都见习仿效么?”
“反了反了!”薛王氏气得直哆嗦,“你可见谁家的媳妇这样短婆婆的话!”
夏金桂全不生惧:“我的太太,您大度,您贤惠,漫说庶出的小叔小姑,我怎么连那过世公公的老姨奶奶都不见一个?是教您老打死掩埋还是撵去庙里做姑子了?且说给媳妇听一听,也好跟着您老学习三分。”
薛王氏哪里禁得起这些话,捂着胸口直挺挺厥了过去。
薛蟠被柳湘莲约着喝愁酒,酩酊回家时听得经过抄起门栓要打媳妇,夏氏早有准备,把书房中挂着的一股青锋倒贴在脖腔上指住丈夫大骂:“姓薛的,老娘也不是没名没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你敢朝老娘比拳脚,老娘偏就瞧瞧你可有脸搬出能为亲戚免了你的杀妻死罪。”
祁氏本在荣禧堂说话,听得同喜求助慌忙作辞回家来看伯母,张夫人婆媳茫然混沌,打发叠枫与夏莲跟着婉庄前来探讯,撞到两厢对峙的局面都吃一吓,金桂识得叠枫是张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又知夏莲乃齐鲁公主驾前第一得力之人,缩回左手握住剑柄换了一番说辞:“娘!娘!女儿命苦,不能孝敬您了,您可千万保重啊!”
夏氏有个心腹的陪嫁丫鬟名唤宝蟾者,见得这般情景立时会意,不管不顾的上前抢夺长剑:“小姐,您要有个好歹,教太太、教奴婢们怎么活呢!”
婉庄顾不得回避,慌忙喝使众仆妇将堂嫂手中的利刃夺下来,夏莲并叠枫也都劝解金桂:“薛大奶奶,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连环套,您有委屈只管说的,二老爷是薛大爷的亲姨丈,我们主子是辅助主子娘娘教化内帷的齐鲁公主,但是薛大爷的不对,尽有给您做主的公道人。”
这两句话正中金桂的下怀,抱住夏莲一行哭一行说:“只因我们大爷的两个梯己人不大稳重,宝蟾替我不忿说了几句,反教她们端着姨娘的款儿一顿骂。我实在忍气不过,罚着她们跪一刻钟不过是庄重规矩的意思,我们太太听她片面之词骂我嫉妒,我毕竟是八抬大轿娶进门做正妻的儿媳妇,好歹分辨了两句就背上了顶撞忤逆名声,婆婆连声叫太医,大爷回家半句话不说便要拿棍打死我,夏家虽然不算诗礼门风,究竟还是有些自尊的,索性教我以死明志——不碍她们的眼罢!”
夏氏说了哭哭了说,又配着宝蟾影射薛家欲要折磨新妇早死好能贪墨嫁妆另攀高门千金,薛蟠早已傻了眼,叠枫大为不愤,便同夏莲商议:“这是贾家的地界,薛大奶奶如有万一咱们并不能轻脱干系!”
“请薛大奶奶先往府里去,有太太与大奶奶做主!”夏莲虽说不能尽信主仆说辞,终因成见太深不欲明白其事,私心里且要对金桂偏上一偏,这才打了施以惩戒的主意。
颜氏听得夏金桂条理清楚,自然明白薛蟠娶了一个智计百出的河东狮进门,待其哭诉消声后放下茶盏吩咐夏莲:“叫二奶奶挑两个大力婆子伺候薛大奶奶回去,若是今后再敢无礼,现成的帮手料理一顿再来回我。”
金桂十分得意,本想着继续卖乖叫屈,不妨抬眼看到一双洞察人心的摄魄精眸,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立时敛声谢恩见好就收的跟着夏莲去了。
自此而后,不但薛王氏绕着儿媳走,连呆霸王都无从作兴,夏金桂正经在薛家称起王霸来。
按下薛家是非不表,阳春立夏之日,男女皇储共侍天子大摆銮驾,于西山猎场设下竞技擂台,开启永泰十二年武试之端。
甭管是皇帝还是皇太子,都有一大摊子政务背在身上,真正主持大局的仅有齐鲁公主一人而已。
纵然无福吃到羊头,掰两块狗肉吃未尝不是一桩美事,会试的才俊们并不全为当上皇帝女婿而来,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有福在贵人面前露一露脸,对将来的前程必然大大有益。
京城的王公老爷们同样有榜下捉婿的私心,他们同雍温二妃想的并无二致:齐鲁公主挑剩下的也是千里挑一的东床人选。
平素冷清的西山围场分外热闹,包含直隶、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北、湖南、贵州、云南、四川、陕西、山西、甘肃并辽东、东蒙、中蒙、青藏在内的四镇十八省都有武举上场,眼见大青天下人才济济,三大主考俱是眉开眼笑。
点了各省主官对完清册,颜氏欠身回道:“十八省武举共有五百三十六人,又有武勋荫生二百三十人,世袭官身四十二人,现以骑射功夫为首试,请皇舅移驾。”
皇帝欣然答应,众才俊跃跃欲试,纷纷飞身上马前往射圃。
各人所用箭镞自有标记,例无虚发者比比皆是,主管侍卫数了靶子登记明白,颜氏便道:“焚香,命众人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