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猜!”
“……微臣愚笨,猜不出,请陛下降罪。”
静默良久,刘彻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慢步走到卫青的跟前,俯身蹲下,以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道:“在朕眼里,皇后只是一个职位,只要她不惹事,不做错事,有能力使后宫安稳,不让朕在政务之后还为后宫琐事不得安宁,她就可以做皇后。朕甚至不介意朕的皇后——心在宫外。”
最后的四个字很轻,轻得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卫青却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神色仓皇无措,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藏在袍袖下面的手指深深抓进宣室地板上的毛毯之中,卫青的嘴唇颤了颤,终于还是没有把哀求的话说出来。他太了解刘彻,如果这个时候他再为姐姐掩盖求情,刘彻就不止是发火那么简单了。
建元二年平阳公主府的那一夜,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奇妙的玩笑,他们卫氏姐弟与刘氏姐弟的命运就此牵连在一起,无论愿还是不愿,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时至今日,谁都无法回头。
刘彻满意于他的沉默,拍拍手掌重新站了起来,“主父偃的奏疏,朕准了。三月初七是你的生辰之日,三月初三是上巳节,封后大典就在三月初五举行。”
卫青心情复杂,刘彻恩威并施帝王手段,他只能代姐姐叩头谢恩。
“还有,”生性多疑的天子忽然又想起一事,“你平常和主父偃有交往吗?”
卫青的脸色白了又白,苦笑道:“自陛下接见过主父先生之后,臣与主父偃私下再无往来,请陛下明鉴。”
主父偃通透世事聪明绝顶,天子的一举一动他都揣测在心,为了各自的安全着想,他与卫青两个人非常默契地拉开了距离,几年来虽同朝为臣,相遇不过点头而已。
“那就是他知恩图报,挺好。”刘彻转身坐回御座,“不过主父偃这个人太狂,你不和他交往是对的。”
皇长子降生,卫夫人升为皇后,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纵是刘彻有这个心思,主父偃明目张胆地揣摩圣心推测圣意,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主父偃虽然非常聪明有才能,但是过于狂傲,狂傲到无所顾忌,刘彻就不喜欢了。
卫青很多时候比其他人更明白圣意,但是不该说的时候他从来不说,猜不到其实不是猜不到,而是不肯猜。主父偃也未必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凶险,只是不在乎。
几日之后隆重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卫子夫一袭盛装走过长长的红毯,从容雍雅。命运对她还是偏爱的,她无需争无需求,尊贵的皇后之位就摆在她的面前。不过与其说这是老天的安排,不如说这是刘彻这位天之子的安排。他为了汉室继承需要一个皇后,而她为了自己的儿女也想要做这个皇后。
大典之后是宴庆,皇后新立,长安城内的王公贵妇全部都要进宫拜贺。陛下和皇后端坐在最上面,平阳长公主左侧陪坐,两度嫁人的她风采依旧,眉眼间更添妩媚。
酒宴过半,卫青不喜应酬,已经先行逃跑。长公主酒意朦胧,与皇后玩笑道:“妹妹今日美若神女,姐姐若是男儿,回到家里肯定是要痛哭三月的。”
“这是为何?”卫子夫含笑望着公主。
公主耸耸肩膀,“后悔啊,姐姐若是男儿,当年才不会准你进宫,姐姐要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才不会送给陛下。”
卫子夫娇羞低头,掩盖下眼底的丝丝落寞。
无聊地观赏着殿下歌舞的刘彻闻言微微抬头,瞥了皇姐一眼。他想了想,示意皇姐到他近前来,平阳公主转而移到天子身侧,奇怪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彻笑意盈盈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当年朕好像说过什么话,朕给忘了,想请皇姐帮忙提示一下。”
平阳公主更觉不解,“当年是哪一年?”
“就是你刚刚说的啊,”刘彻压低声音,“那年朕将他们姐弟从你的公主府带走,走的时候朕说过什么过头的话吗?”
看到皇姐一脸茫然,刘彻不得不继续补充提醒,“和卫青有关的话。”他和卫青闹矛盾那次,到底是什么让卫青数年来一直心有芥蒂,卫青始终没有回答。事后刘彻询问春陀,春陀说当时陛下闯到平阳府门前的仆从群中,他和宫里侍从距离陛下比较远,陛下和平阳公主说了什么他们也没都听清楚,刘彻想知道,就只能询问当时的另外一个当事人——平阳公主。
时间久了,这事也成了刘彻心中的疙瘩,想向平阳公主询问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时机恰好,刘彻就再也忍不住好奇。原以为十年前的事情平阳公主也要想一会,不料皇姐听他说完立刻就笑了,两人不愧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喜欢吊人胃口的恶趣味都是一样的,平阳公主故意拖长了声音反问:“陛下为什么问起这事啊……”
原因他当然不能说,不过刘彻能屈能伸,马上换上了小时候跟皇姐撒娇的语气,“好皇姐……”
平阳公主一阵恶寒,狠狠瞪了天子一眼,“你说,等你玩够了就把人还给皇姐。”
刘彻傻愣了一会,脸色由红转青,“朕说过这种话吗……皇姐你可别骗朕啊……”
“不信拉倒。”平阳公主施施然离开,重新找皇后聊天去了。
刘彻用拇指与中指搓揉着额头,恨不得回到过去打晕那个胡说八道的醉鬼……
而在宴会之外,喝得烂醉如泥的冯子仲由一位美艳动人的女子搀扶着走出未央宫,女子身香体软媚眼如丝,声音犹如天籁,“子仲哥哥,你说妹妹是送你回你家好呢?还是回妹妹家里好呢?”
冯子仲邪笑着揽住美人的楚楚细腰,“嗝,当然是去你家好啊我的心肝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