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便起了一阵妖风, 凉意丝丝浸入骨缝,却吹不散沉醉于灯红酒绿的人群。
郑煜站在停车场,斜对面便是他的目的地, 几步路的距离,昏沉月光从夜色中悄悄探头,融化在坚硬的马路上, 像是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辆汽车从另一端歪歪扭扭开过,找了个车位钻进去, 几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家伙从车上爬下来, 从郑煜身旁路过的时候,还假做无意一般撞了他一下, 然后呵呵笑着伸手扶住他肩膀说抱歉抱歉。
接着, 嘴里的话就忽然卡了壳,猛地把手收回去, 见鬼似的盯着他瞧, 讷讷道:“红姐?”
“……”
郑煜撩了眼皮, 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人——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搞些无趣的搭讪方式来搭讪, 所以倒不妨听听这几个人怎么讲。
他不说话,那几个人就自行脑补了一堆,最开始故意撞他的人表情严肃起来,很是恭敬地微微弯腰, 问他:“红姐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因为大哥的事吗?”
郑煜依旧不说话, 因他无话可接, 心里飞快思索一番,也品过味来——对方用的是回来二字,足以说明原本的萧如眉应当和这夜总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那句“是因为大哥”,他差不多就确定了,萧如眉跟振兴帮的关系只怕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于是沉默片刻,他神情自若地勾唇一笑,轻哼一声,做足了姿态,等着对方继续跟他接话。
西装男也没叫他失望,挥挥手,同行的几个就默默站到郑煜左右,然后再谄媚一笑,伸手对住斜对面夜总会的大门,道:“红姐这边请,正巧今日东哥也在,倘若红姐想去见见熟人,倒可以带您过去。”说罢,便示意他往里走。
郑煜瞥了眼两旁的人,心里冷笑一声,这几个看似是立马回过神来跟在后头做出护卫姿态,但实际上,怕是为了堵住他后路,叫他不愿往里也得往里才是。
不过他本来就打算要进去的,这几个人的贴心干脆就一并收下。
推门进去,一片金碧辉煌,音乐声低沉暗哑,大厅里有男男女女挤到一处,酒精的味道刚进门就扑面而来,大得要命。
郑煜目不斜视,走上往深处去的走廊,越往里,灯光越是昏暗,有种古怪的气味回荡在四周,撞上墙壁后不得不往人面前扑,在音乐声中翩然扭动。
上了二楼,那几个带路的才停下脚步,小心翼翼推了房门进去打招呼,片刻后,匆匆走出,笑得更加谄媚,几乎要把身子压成折角来请他进去。
郑煜面色不变,推门大大方方进去,眼前忽然就落入一片昏暗,比走廊还要黑的包房里,挤着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她们坐在大沙发上,一边笑一边捧酒,跟被围在中央的男人调笑,淫/词浪/叫不绝于耳,倒是完全不介意有旁人突然出现,看见如此不堪场面。
然后中间男人忽然顿住,似乎是刚发现门口来人,呦了一声,叫人把包房里乐声放低,起身拍拍衣裳,笑眯眯地就从女人大腿上跨过,说了声:“好久不见呀,难得红姐大驾光临,倒是叫我见了一回什么叫蓬荜生辉——”
说着大笑,一把拦住郑煜肩膀,态度热情熟稔,好像真的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一般,热情到有些异常。
身后西装男小声说了句:“东哥,那我们就先出去。”
然后得了男人不耐烦地一眼,低着头赶紧转身关门。
砰。
包房大门关闭,屋内立刻昏暗到叫人有些看不清这里环境,郑煜被推着到了沙发旁,碰到了其中一个女人的大腿,便微微皱眉,有些不太舒服。
哪知身旁人是个鬼精,这样昏暗的场景里都能迅速发现他面色不对,抬腿踢了一脚那女人的腿,态度立刻没了方才的暧昧,一声:“滚。”紧接着就殷勤将沙发拍打干净,请他坐下。
郑煜在脑中迅速过了几个念头,也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既然这里是振兴地盘,那人名自然要从振兴里头的人挑,被喊东哥的不算少,但在振兴地盘被喊东哥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龙头之下东三哥,八成就是眼前这人没错了。
不知道最开始的萧如眉究竟在这群人里是个什么身份,他也不能多话,沉默着坐了上去,等着那位东哥凑去躲到一旁的女人耳旁嘀咕几句之后,才转头回来跟他讲话。
开口就是一声长叹,捏了新酒杯过来,说:“自打红姐走后,兄弟们的日子可真是越发不好过了,最近生意也是大不如前,大哥被叫去警署这么多日子连个信都没回来——红姐,你忽然回来,还是惦记着他?”
说着递了酒杯过来,昏黄的酒液在杯中晃晃悠悠,撞到杯壁又落下,荡出一圈又一圈波纹,在暗沉的灯光下还有力气闪闪发亮。
郑煜接了酒杯,瞥他一眼:“怎么?”两个字把他一句问话重新打回去,叫他自己好生想想这回答究竟是或不是。
东哥笑了,伸手随意玩弄他肩头长发,颇为感慨地摇摇头:“就知红姐是性情中人,当初决意要走,结果还是放不下同大哥的一段情,听着他消息不妙又匆匆赶来,叫人挺嫉妒。”
一句话落,郑煜了然,原来这萧如眉以前曾和振兴龙头是一对,不过那红姐又是为何如此称呼?
便又挑眉,皮笑肉不笑地勾唇道:“你倒是惦记,不过现在请叫眉姐——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称呼。”
“眉姐?”男人一愣,低笑出声,脸颊右侧的一道刀疤在暗处被挤得往上,看起来凶得吓人,“难不成现在你改名换姓,不愿意再叫萧红这名了?”
萧红……
郑煜心说,果然没有萧如眉好听。
男人伸手来碰他脸颊,被皱着眉躲过,也没什么异样表情,只是坐正身子在桌上摸了包不知道什么过来,打开往他面前凑了凑,白花花一片,问他来了新货要不要尝。
郑煜当时就没忍住露出嫌恶表情,没料到他们玩的这么大,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都碰,就想着早些把自己意图铺开,解决完就赶紧走人,省得跟这群不知道什么脏的臭的玩意儿挤在一起,恶心。
但刚想说话,男人就迅速收了东西给自己倒酒,截下他话头劝他喝酒。
三杯洋酒下肚,胃里冰凉一片,郑煜问他们是不是要同齐家杠上,也打算彻底跟死对头煌门来个你死我活,男人耸肩,说对啊。
然后郑煜就放下酒杯,斜了他一眼:“不瞒你说,这趟我是有事相求,不过还得看东哥愿不愿意卖个面子下来,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齐家有些关系……而已。”
男人哎呦一声,“红姐都开口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不过呀,这些都是小事,好不容易跟红姐坐在一起饮酒,这样可太不痛快——对了,红姐不妨见见咱们弟兄,最近不少老人都下去了,刚提拔上来的新人可都没见过红姐模样,得让他们好好瞧瞧,省得以后在哪里撞上,再把红姐你给得罪了可不行。”
说完,就急匆匆打响指,让方才说话时出门一趟的女人去把人再喊过来。
然后屁股往旁边一挪,整个人都挤在郑煜身旁,胳膊一伸就揽他入怀,看起来好像他们俩关系多么亲密似的。
郑煜冷眼瞧着他动作,也没什么反应,心里冷笑一声,表情变得有些嘲讽——就知道这趟不会那么顺利,所以他这底牌都还没丢出来呢。
装作无意地摸了摸脖子上新挂上去的绳子,底下坠着的是一把钥匙,就是上午被齐菲摸出来带走的那把。
不过他脖子上挂着的是真货,齐菲那个……谁知道他当时随手贴回去的是哪里的破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