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另一端的郑煜正靠着椅子,手机随意地丢在面前桌子上,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好像马上就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了似的。
他仰起头,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缕碎发颓然地落着,一口乳白色的烟雾从他口中喷出,然后缓缓地往天花板上冲去。
抬腿搁在桌面上,不小心踢到放着的酒瓶,叮当一声,酒瓶歪下来的时候撞到了玻璃杯,杯子离边缘太近,就这么摔在了地上,变成了好几半。
后头有人叹气,喊他:“阿煜……”却忽然把他的怒火给喊了出来。
就见他忽然抬腿用力一踹,差不多半人高的木头桌子一下子整个翻了过去,原本逃过一劫的酒瓶随着一桌子的翻转,和上头的手机文件等等一起摔了一地。
砰地一声刺耳的巨响,月光幽幽从窗外探头进来,时谦在阴影里头飘飘忽忽地站着,脸上温柔的笑意总算是消失的一干二净。
郑煜脚一踢,让椅子带着自己转了个方向,他看着对面脸色煞白的时谦,先是笑了一声,然后说:“不装了?”
时谦没说话,只是用阴沉沉的目光扫了他一下,狠戾的神态在他眼尾猛地闪过,然后又趋于平缓。
握起来的拳头分明都开始咯咯作响,可当时谦深呼吸过后,他竟然又一次压下了翻腾的怒火,跟郑煜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不想做这种事,那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吧?要是心情不好想喝酒,我可以来陪你啊——虽然不能陪你一起喝,但好歹能陪你说说话。”
说着,他松开拳头,在郑煜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眼周围一圈儿都带了点红,竟然还有股子我见犹怜的病弱美男子那种感觉。
可郑煜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忽然往后撤去,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唇角的笑容像讥讽,又像是厌恶。
他说:“可我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时谦还是蹲在那儿,动也不动,可能是准备专心当一座雕塑。郑煜不想看他,转过头去从翻倒的桌子旁把手机捡起来,打了个电话过去,张口就是:“喂?把你那姐姐的资料发我邮箱里,这两天让我看看她这事儿怎么解决。”然后两条长腿一蹬,过去顺手从门口衣架上拿了外套下来。
他伸手开门,眼前忽然暗光一闪,门口一片水波粼粼的波纹,穿过那层波纹,就到了一个大门那儿摆放着两个罗刹的地方——还是他那老本营,每次总是下午四点开门的怪异“咖啡厅”,只是这次稍微有了些许的变化。
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紧接着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也是关上了不同的两个时空的门。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人笑出声,越笑越急促,叫人忍不住担心他会喘不上气晕过去。
而等笑声终于低下去之后,隐没在黑暗里的时谦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根滚落到他脚边的钢笔,然后一点一点地,把钢笔扭成了弯曲的模样。
*
身后的门一关上,原本行色匆匆满脸不耐烦的郑煜就顿住了脚步,他放下手机,屏幕上压根就没有他跟任何人通话的记录。
走到大门口,看着上头那个“停止营业”的牌子,不由得摸了摸裤兜。兜里还有张蔚交给他的几张纸条,而从当时她拿纸条过来再到现在,其实才过去了一天半的时间——后头那扇门,联通着的是不同的空间,时间流速也根本不相同。比如现在,他站在这边看,只是过去了一天半,而进入那扇门之后,便是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推门出去的时候,门口风铃又被撞得叮当响,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外头没太阳,乌云层层叠叠在半空中挂着,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空气里还有点湿润,郑煜仰头看天,一只麻雀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飞翔的姿势总有些不稳。
他叫了辆出租,坐上去之后就一直在纠结犹豫,虽然表情尽力在维持着稳定,可眼底仍旧是透露出焦躁不安的意思。
出租车飞驰,没多久就开到了一个小区附近,这里的环境和市中心的繁华截然相反,斑驳的墙壁还有满是青苔的墙证明了它们存在的时间一定不会太短,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有穿着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从他身旁经过,衣摆被风吹起来,带着朝气蓬勃的模样,活力满满。
郑煜低着头,悄悄戴上了口罩。
他走进了那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处原本应该是有“朝阳小区”这四个字的,可是因为时间太久,平时管理也比较混乱,所以那里就剩下了“月日区”这三个字,连上头能叫人看出原本名字的痕迹都在风吹日晒时间里,被岁月被擦的干干净净。
唯独墙上,大大的几个拆字显得格外清晰和冷漠——这个小区因为太破旧,不符合L市的城市规划,所以可能再拖几年,就要彻底拆除了。
郑煜慢慢往里头走,记忆里这个小区的光鲜模样现在已经全部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灰尘,让人有些不忍心看。但再不多看看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的童年,都是在这个小区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