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南飞了一路, 地面的景象也变了好几番。从河岸到内陆,植被树木逐渐减少,光秃秃的地面除了嶙峋怪石便是遍地的黄沙, 若不是有剑气罩着,张半里和十五二人怕是还没进城就吃了一嘴的黄沙。
如此大半个晚上,张半里觉着差不多已行了三百里的路, 但是眼前依然毫无人烟,这会儿该是辰时末了, 天光却还未大亮, 空气中缠绕着令人不适的湿气。
抬头望望天,上头是碧空万里, 灼热的阳光到了下界却被煞气阻拦在外, 方圆几十里皆是灰蒙蒙的。
“应该就是此处了。”说着张半里便落了下来,一转头就见十五揉搓着双臂十分瑟缩:“怎么很冷吗?”
“也不是, 就是痒痒的不舒服, 忍不住搓一搓。”十五摇摇头。
“魔族灵煞双修, 聚居之地难免煞气遍布,我是纯阳之体不惧这个, 倒是忘了你。”于是张半里便给十五施了个移气之法,好让他也不受煞气侵蚀。
“可是这里并没有任何城池的影子,难不成是被隐匿起来了?”十五缓和许多也有心思打量周遭的环境,神识扫了一圈下来并没有看见任何建筑。
张半里并没有接话, 而是闭目专心查探起来。神识顺着煞气的来源蔓延而去, 仿佛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是笑声、闹声、筑器声,却没有鞋子摩挲地板的声音。
“我知道了。”片刻后张半里睁开眼睛,唇角微勾指了指地下:“就在下面。”
“下面?”十五用力跺了跺脚,却并感受到回声,但他没有怀疑张半里的说法:“要怎么下去呢?”
“不急,会有人来。”他已经听到有人御器而来。
不过一会儿,一个黑影由远及近,原是个孔武有力的灰魔人,黑金战甲下的双臂上似能站人。长相倒是与寻常修士无异,只是头顶多了一双掌长的灰角,周身灰黑色的煞气缠绕。
“来者何人?”那灰魔人开口竟是流利的人语,这倒是让张半里吃了一惊。
“在下姓张,与族弟出门历练,不慎遇上风暴,不知怎么竟被卷到这西原宝地来了,正想法子回去呢!”张半里抱拳施了一礼。
“从何而来?”
“中洲渊城。”张半里不欲暴露自己天乐宗弟子的身份,道不同不为谋,这些西原霸主向来看不起道儒。
“去中洲的河船上月才发,下一趟便是十年后,你若是不能等便早些离去。”那灰魔人说完扬了扬下巴就要走。
“等等,”张半里见状急忙叫住他,“这附近可有其他城池近期发船?”十年一趟那也太久了。
“整个西原只有悬殊城能进出中洲,你们可要进城候船?”
张半里似乎听沈顷说过,西原诸城皆是定点传送,与中洲通来往的怕正是这个悬殊城。现在别无他法,一切当是进城之后再做打算,想到这里张半里便回到:“进城,可需要进城费?”
“这些自有介事人同你交涉,你们先随我进城。”灰魔人说完便转身摇动手里的令旗,接着便眼见着周围的煞气消散,露出地上天堑般的地缝来。
放眼望去,地缝有如河流一般蜿蜒绵亘,有细有宽。从脚下的断崖看下去,如思过崖上罚洞一般的商铺洞府鳞次栉比,每个洞府之前都有挂着黄灯,有的一盏有的几盏,黄灯下吊着一条幌子,一直拖垂到门前的平台地基上。
地缝最宽阔的地方还有一座小岛漂浮着,上有一三层飞檐的黑色殿宇,门前的平台上挂满了黄灯,有好几条还延伸至地缝的其他角落……
“这城居然真在地下……”十五惊于眼前的绮幻,禁不住往前走了走,不小心触掉边沿的碎石又后怕的退回来。
“小心些,我们也赶紧跟上。”那灰魔人已经率先往漂浮的殿宇去了。
两人刚落到浮岛的平台上,头顶的地面便再次被煞气填满,让人看不清天光。此时近了才发现面前的殿宇不止三层,飞檐青瓦是每隔三层才有,从底下望上去颇为大气。
进了大堂里面还另有乾坤,前门不过百尺宽,进来之后却远不止这么大,比天乐宗的演武台也小不了多少。大堂里东南西北全是柜台,每个柜台前都有各自的标示,有的写着租赁,有的挂着介事,还有其他的巡防、组队、察举等等分柜。
行来过往的虽是魔族居多,却也不乏人修。比如带他们进来的灰魔人此时就在与一个炼气后期的跑堂说话。
那跑堂应了几声看了眼张半里两人,不多久便过来说话:“方才听巡卫大人说,两位道友是第一次来悬殊城,想来对此地知之甚少,若有何需求尽可告知与我,我乃这居行殿的介事人阿水,二位道友怎么称呼?”
“姓张。”张半里看了看他头顶上被布条包着的灰角,问到:“你应不是魔族吧?”
“张道友好眼力,我乃人族道修,在这悬殊城待了二十年了,这角也是为了方便行事才戴的,像我这样做的人修也不在少数。”顺着阿水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方才以为是魔族的人其实有不少戴的是假角。
“我有一事想向你打听,”张半里很快收回视线回到了主题,“我二人想回中洲,可听方才那位巡卫大人说,最近一趟河船竟是在十年后,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阿水点点头:“中洲虽时常有来悬殊城的河船,可从这里发出的却只有十年一趟,船票难求,现在都已经排到六十年后了。”
“六十年!”这怎么还越跑越远了?
“没错,一躺只有六百个席位,整个西原又何止六百人想去中洲?而且票价不菲。二位道友可要留名预席啊?”说着他竟然掏出个小本翻到最后几页,一脸希冀地看着张半里。
“这都是预定船票的人?”十五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指道。
“是的。”阿水点了点头回道。
“除了坐船,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张半里颇有些头痛。
“这个……”阿水闻言将小本塞回胸口,眼神飘了飘又复落在张半里的储物袋上。
“啊,”张半里瞬间会意,取了一块中品灵石塞进阿水手里,“有劳阿水大人。”
“哎不敢当不敢当。”阿水收了灵石立刻改了吞吐的模样:“其实吧,确是还有一种法子可以离开这里。”
“渭水上有禁飞的法阵这个大家都知道,除了渡船,”说到这里阿水小心上前附耳,“还有传送一法可到中洲。”
“你是说传送阵?”
“非也,是传送符,没听过吧!”阿水颇有些骄傲的扬起下巴:“我们溪大人身边可是有个极擅阵法符箓的大能,他画的传送符直接能越千里,只需一张便能从悬殊城跨到中洲临城去!”
张半里不关心什么溪大人和阵符大能,他只关心这个传送符哪儿有得卖:“这样好的东西怕是价格也不便宜吧。”
“那是自然,这个传送符只有一个地方能得,那就是每月中旬在此举办的黑袍拍卖会。”
“有多少量?”
“少的时候一两张,多的时候也有四五张。”
“这个拍卖会可是什么人都能去?”张半里追问到。
“那是自然,除了传送符还有好些稀奇玩意儿呢,有些东西除了这儿外边可没有。”
张半里闻言与十五对视了一眼,而后说到:“这离下个月中还有十多天,我们这刚来也没个住处,不知阿水大人可否介绍个近些的洞府供我二人歇脚?”
“好说好说。”阿水摆摆手:“那我们先去柜台,各个洞府的信息都存在那儿。”
三人去到不远处挂着“租赁”标示的柜台,阿水随即从柜台下方翻出好几本一尺厚的书册啪的一声摞在桌上:“来看看,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待租洞府,我一个个翻给你看,你遇上喜欢的便告诉我。”
这话刚说完旁边正巧又来了两个魔族,看样子是从其他城池过来的,也是要选房。阿水叫了另一个介事人过来招呼,之后便立马回来。
只见他刚翻开一页,几人面前便出现一个洞府的灵体幻像,从外观到内景各个角度都有,最下边还有几行小字,标的是方位和价格。眼前的这个便是一室一房的标准洞府,一间修炼室,一间炼丹房。
张半里没想在选房上浪费时间,便催促道:“不用看了,这套若是不太远便选它吧,三百下品灵石一月,我先租两月。”
“您先别急,这房租可不是这么算的。三百下品灵石一月确实不假,可这租期最低得半年,除此之外还须得缴纳一万下品灵石的押金,一次付清。”便说阿水边掰起了手指头:“再加上二位的进城费,便是……便是一万三千八百整下品灵石!”
“当然,您若是想要付中品甚至上品那更好不过了。”阿水说完便笑看着张半里二人。
“这……这也太多了吧。”连十五都知道这个消费水平不正常更何况张半里,他之前在临城租了一年也才统共花了一百下品灵石,这个押金更是闻所未闻!
“二位道友是觉得半年不够?”阿水仿佛没听到十五的话,继续说到。
看着阿水耐心等待的笑脸,张半里内心虽然不情愿,但却不敢说贵,他总觉得面前这张笑脸会在听到拒绝的话之后立刻翻转,在中洲他或许不怵,但这是在西原,可没有人会为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修说话。
“那便就要这间吧,付下品灵石。”张半里说着就拿出储物袋数了一万四千下品灵石给阿水:“剩下的就当是阿水大人的辛苦费了。”好在出门之前师父给了不少,不至于被人赶出城去。
“那就多谢张道友了。”阿水收了灵石便修改了洞府的租赁状态,等见到灵体幻像消失之后就将书册放回了柜子里,转而示意张半里二人稍等,他去取进洞府的摇铃。
等待的这一会儿张半里便随处瞧了瞧,见隔壁方才来的两个魔族也选好了洞府,只是接待的介事人却绝口不提押金和入城费这茬,收了租金便转身进去取摇铃了。
见到这一幕的十五很是生气,捏了捏拳头做出一副上前理论的样子,却是被张半里拉住了。
“别冲动。”张半里对他摇了摇头。
“他们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张半里正要给他讲道理却听见隔壁的魔族也聊起天来。
“我听说这次卖场上会有好些溪大人府上出来的魔女?”其中一个青衣绿甲的灰魔人随意倚靠在柜台上,脸上漾着另有深意的微笑。
“哦?这个我倒是没听说,我来可是为了那个纯阴之体。”另一人侧对着柜台看不真切长相,脸上只隐约露出些红色的魔纹。
“啊这个我知道,那个男奴嘛。听说是东洲抓来的,长得比那些个女奴还水灵,啧啧,有口福了啊……”
那红纹魔人似乎并不想再说这个,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前几日溪大人的铭旌找回来了,不过似乎被破得不轻。”
“哦?从哪儿找的?”
“东拂寺那帮和尚日日给它超度,再晚一些怕是连灰都没了。”
“是好是坏总算回来了。只要有足够的生魂还怕不能再展雄风?”
“说得轻巧,上哪儿去找上万的生魂?”红纹魔人冷嗤一声。
“哎!我倒是有个好主意。”绿甲魔人眯了眯眼说到。
“什么主意?”
而后两人便交头细声商量,以张半里的修为竟是听不清楚半分,倒是突然回来的阿水将他吓了一跳。
“两位道友!这便是你们洞府的摇铃了!出去之后摇一摇这个铃,便会有一道黄色的光引出现在洞府的门灯与摇铃之间,顺着光线便可找到洞府的所在了!”
张半里接过这个两指长的铜铃,道了声谢就要带着十五离开,一旁的阿水又说话了:“道友莫急,这两个灵符还请随身携带,这可是到时候进入黑袍拍卖会的信物,有了它就不需要另缴入场费了,这也是二位道友在悬殊城的身份信物,出入城再无需巡卫大人的指引。”
说着阿水便将两张折成纸鹤的灵符交到了张半里手里:“洞府里的传声铃会告知具体的开场时辰,届时你们可直接来找我,拍卖场就在这底下。”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几人脚下。
“多谢,届时我们会来找你。”
两人这才算是结束了在居行殿的事情,出门摇铃,跟着光线找到了租赁的洞府,离上空的浮岛并不远,抬眼便可看见昏黄的门灯漂浮在山壁上,不论经历,单从视觉来说这悬殊城的景色还是称得上迤逦。
***
地底下的城池就不要奢望还会有日月轮换,无论何时整个地缝都是黑雾朦胧的样子,唯一的照明便是各家门口的黄灯,好在修士不用眼睛也可以看路,不至于一出门就什么也摸不清了。
张半里和十五在等黑袍拍卖会开场期间,将悬殊城囫囵跑了一遍,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悬殊城作为西原东边最大的修仙城,有不少来自其他地区不同背景的修士,城里六成是魔族,四成是从其他大陆来经商或是修炼的人修妖修。
在人魔不和的背景下,作为重要贸易枢纽的悬殊城能做到人魔和谐相处也实属不易,但听人说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现在的繁荣可是与悬殊城主的作为有很大干系。
大家都称城主为溪大人,据说他是灰魔人贵族中的大佬,武力十分强悍,无论是谁说起他都十分恭敬,任何一个喜好都会被加上一层滤镜,就连伺候过他的女魔女修也会被高看一等备受追捧。
“我怎么觉得这个溪大人像个青楼魁首一般?嬉笑怒骂皆有人捧?这一路来都不知道听了他多少的丰伟!”
张半里与十五正是在一家丹药法器店里,一听这话就想着究竟是谁这么耿直将他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便回头去瞧,这一瞧居然发现还是熟人,正是前几日在红林抢他鸟蛋的那两个女修。
那绿衣少女似乎受了伤,脸颊手背上有数道伤口,青衣女修正在给她选药,却是选了半天也没决定买下哪瓶。
“阿禺,不得胡言。”
直到张半里将要买的丹药都置备齐全了,两人还依然在原地拿着药瓶观看。
“怎么了十五?”张半里正要出门回头一看十五还没跟上来。
“是她们。”原他也是认出了那两人。
“与我们无关,走吧。”
十五闻言拿出储物袋在里面掏了掏,拿出一瓶养气丹来,抬头看了张半里一眼:“这是我自己的……”
“……”说得好像你的不是我给的一样,“你要给便给吧。”
十五正要过去,却见原地的那两人不在了,一转头见人竟是到了掌柜面前与他吵了起来!
“我们怎么就是闹事了?方才明明有好好跟你商量!”叫阿禺的绿衣少女显然十分气愤,叉腰说到。
“明码标价不议价,这话我说是没说?你们不买走是没走?这还不是闹事?”掌柜也是眼神一横十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