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晈瞧着他冷哼了一声, 从腰际抽出折扇将他抵开少许,冷冷一笑, 从怀里摸出一把银票,仔细在手上颠了颠,选了一张最小的,砸在他爆着青筋的面门上:“爷不是吓大的,眼睛瞪得再凸, 你还不是屁也不敢放一个?呐,方才给你你不要,现在减价了,她就值这么多!”
陈晈离开时, 那人脸都绿了。
……
今日邵府请了南下的戏班子, 热闹得很,戏台上正唱着游园惊梦,那男旦的嗓音又尖又细, 将声音拖得尤其的长, 邵傅恹恹的靠在桌子上,也不晓得陈晈回府没有。
听得后半场, 长辈们都已经乏味了, 便起身由下人扶着回屋了, 剩下一堆小辈激动异常,统统都放了方才的拘谨, 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其中一些是邵家的亲戚, 一些便是世交了, 小姐公子有之,是近几年来聚得最全的一次,邵傅自然晓得是冲着陈晈和高昌允来的,当然也有例外,例如金绍堂。
正磕瓜子磕得响亮之际,夜幕下的竹林中蜿蜒而出的小道上慢吞吞的走出个人来,那人身材欣长,身着绯色的直裰,拿着一把扇子将头顶上的竹子枝条挪开。
望见众人,眼睛一弯,笑意涟涟,抱手朝着世家公子做了个揖,又同不远处的阁楼上珍珠幕帘后的小姐们一拜,道:“高某来晚了,自罚三杯!”
他的声音素来带着三分轻佻,七分认真,吐字极其的轻,却不甚分明,玩笑似的挪了过去,又认真的倒满了三杯酒,一饮而尽,方才掀了袍子坐在邵傅的旁边。
因为天色混沌,世家小姐们又隔着珠帘,着实不能将他看清楚,都纷纷侧头,偶尔有人不小心碰见了珠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剩余的小姐们便嘲笑开来,倒是将戏台上的曲子都给忘了,难免将京城颜家、金家、于家、邵家四大家族的几个公子比较起来。
末了,总心念念的要望一眼,陈晈是否过来听戏了。
她们热闹非凡,下面的世家公子自然也有文人的玩法,且高昌允和陈晈那日在颜南辛那里出尽风头,这里有近一半的人,都是冲着他们两来的。此时只见案首不见解元,便将气撒砸高昌允身上。但高昌允今日心情极好,竟然是来者不拒,甚至来向他讨教学问的,他都耐心的应了。
邵傅望着他嘴里咬着一块果焙寿字雪花糕,那慈祥博爱的神情看得他心惊肉跳,心道是他一连消失了许多天,别给鬼迷了,近日听说云萃坊新进来一批西域的舞姬,皆长得妩媚多情,大胆妖娆,丝毫不同于京城的温婉柔情,着实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有些担心,思忖着等陈晈回来,要好好同她说上一说,他是劝不得高昌允,但陈晈的话高昌允是多少要听的,女子终究是衣服,前途才是重中之重,他不能看高昌允沉迷于女色毁了前途。
高昌允吃了几口,便像他打听道:“陈晈呢?如何还没看见她?”
邵傅摇摇头,端了一杯玫瑰泼卤六安雀舌牙茶,心想你不知道我怎么就知道,又因得他凑近了,才发觉他今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简直是一丝不苟了,眼里眉梢都含着风情,他本来就生得风流,往日因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旁人也难得注意,但这次他敛去那股子败家子的蠢气,倒是实实在在的一表人才,风流人物了。
邵傅瞅着他的变化更是心惊,要晓得他一贯是不注重着装,又不爱整洁的,此番也只比脱胎换骨了差一点,脱胎换皮了。
他有点不敢同他讲话,就拿对对子这种事,要是论到以前,谁败在他的手里,还要诚心上来不耻下问,他非得将人家损得无地自容,今儿却是谦逊得很。
高昌允见他神色惊讶,又是正经的浅浅一笑,竟然改了昔日的嘲讽之色,诚心地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正经了?其实我一直都这样真正经,只是你没有关注我而已,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我。”
邵傅哆嗦了一下,拍掉肩头的手,沉默着往椅子的角落挪过去。
高昌允抬起头指着他后面:“你真不晓得陈晈去哪里了?你看看她怎么那个样子?”
邵傅望着他的目光,断定那确然是真诚的目光,而不是捉弄的神态,抱了姑且姓他一回的念头,转过去,陈晈正走在那竹条下,她长得不如高昌允高,自然不用抵开竹子,一身黑色的锦袍在夜幕下倒是朴素得很,她望着许多的人首先是眉头一皱,淡淡的敛去眼皮子,将手中的折扇啪随意的丢在邵傅身前的桌上,打翻了半碟瓜子,她道:“如何大冷天的要扇子?”
邵傅望了那扇子一眼,是前几天他同陈晈商量要去买的,没曾想陈晈今儿给他买来了,有些脸红,偷偷的对他小声说道:“别,别说出来,一个读书人,没扇子像什么样子?”
陈晈眉毛一跳,哼了一声,挨着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指挥了两个小丫头搬来矮铜裹脚杌子,两只□□叠搭在上面,朝着一旁琳琅满目的桌子点了点,丫头心领神会的给她端来柳叶糖、纯蜜盖柿、檀香糕、冰糖雪梅、牛乳茶酪等零嘴。陈晈望着他们两个,将众人当做背景。
“怎么府中这样热闹?”
“怎么讲话,还不准邵傅做东,请别人来家里了?”他用扇子敲了陈晈头顶一下,十分具有长辈的派头,同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陈晈有点懵?
她伸手去探他额头,迟疑道:“你生病了?”
邵傅见她也是如此神情,抚着心口想果然不是自己眼抽了。
周围的人见陈晈将他们视若无睹,自然不满起来,虽然说她是当朝解元,又在寒水诗社出尽了风头,但如此不将众人放在眼底,着实没有教养了些。
高昌允却是起身朝着众人一拜,笑道:“他是我贤弟陈晈,前几日习骑射,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了,这会儿腿和腰都还伤着,昨日又感染了风寒,说不出话来,可听得各位贤兄过来,我让他休息,他都不肯,非要闹着过来,各位见谅,见谅!”
众人中不明白陈晈秉性的居多,仰慕他才华的更多,自然不知不觉的赋予了她许多的君子品行,心道原来如此,又忍不住朝他方向望了几眼,只是夜色朦胧,都看得不太真切,只能晓得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