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垂手而立道:“果然如殿下所料,太子殿下已经二度派人去调查陈大人!不过依旧没有查出甚么,但当年您救了陈大人的事,想必太子殿下已经是知道了。”
殷栩阖上眼睛,轻轻地仰头靠在柱子上,连陈家人皆不知道她是个女身,十几年来也无一人察觉,这等耐心和细心,又岂是旁人能比的,她又怎么会轻易将是女儿身这个致命的把柄告诉自己,所谓的喜欢自己……恐是头一次见面,她便晓得当年是自己救了她罢,毕竟现在连殷浦德都晓得了。
他脑海里回忆起那简陋的屋舍,六岁的她趴在床上,一身血污,若不是当时为了她换衣,想必如今和跟众人一样,不知道她的真是身份,那她,应该也不会主动说罢?
所以她对他好,只是在报恩?
如果没有这些事,如果她晓得他以前的经历,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嫌弃他是个阴狠无情的人,如果救她的是金绍棠,她会喜欢金绍棠,因他才貌双全,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肆意地生活在阳光底下,他可以流畅地说出自己的情感,他手上没有沾满鲜血,他可以吟诵动人的诗句,不像他,是个结巴,是父母的耻辱。
长盛犹豫了一番,终是道:“属下发现,太子殿下派去的人似乎被人盯上了,后属下恐有异,派人调查了,发现应是陈大人的指使!”顿了顿,继续道:“属下认为,陈大人智谋过人,殿下不必为她忧心!”也不必在为她分神,引起王妃的主意,否则,又要受罚了,最后这几句话他没敢说,却不得不提醒殷栩,毕竟殷栩为她破例太多,他不明白,当年好心救了她一命么,如何救出债来了?先是替她殿试舞弊,再是将她举荐给陶大人,而后为她杀了荭蓼……诸如种种,他很是忧心,道:“殿下,荭蓼已然是一抔灰烬,只是太子殿下那边不好交差,听闻,太子殿下已经几次三番因为此事为难了殿下,其实当初荭蓼已经被邵家大公子卖到了波斯,已于陈大人无害,殿下其实大可不必……”杀了荭蓼。
他神色愤愤起来,太子此番欺人太甚,不过是个伶人而已,却动用了半个暗行司,无论能否交出人,实则都是在羞辱殷栩,遑论如今殷栩交不出人,又不能承认荭蓼已经被杀了,无能的罪名便要落实了。
——太子如今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殷栩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冷冽如霜:“她,该死!”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更重要的是,她竟然但敢给陈晈下毒,单凭这一点,她足以罪该万死。
长盛察觉他周身的冷意,晓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只好闭紧了嘴,自发的退到了亭外守候。
……
陈晈出来时见桌边空空如也,桌上的酒壶和酒杯都空了。
她皱了皱眉,殷栩这个脾气可要不得,跟哪儿学的这是?她非得给他搬回来,出门便嘱咐了方爱林等先回去,抬脚匆匆地往殷栩的住处赶。
彼时殷栩正跪在地上受罚,秋筠阁里熏香缭绕,阁外竹叶沙沙作响,七王妃容氏坐在炕上,正闭着眼睛徐徐地拨动着佛珠,她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常年养尊处优惯了,若不开口说话,面目同三十出头的少妇无二,肤色洁白赛雪,容颜艳丽无双,殷栩的模样便有八是承了她的,只是那一双丹凤眼一睁,露出寒冬冷意来。
她声音沙哑低沉,道:“你可知错!”
殷栩捏紧了拳头不言语!
容氏凌厉道:“一错,身为暗行司总督,竟连个人也寻不见,无能至此!二错,酗酒享乐,不思进取,与那陈晈之流成日鬼混,竟闹出了断袖之闻!可/耻!你将你父王,我的脸皮搁何处?殷栩,你令我太失望了!”
见殷栩面目没有丝毫的松动,她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唤人进来,继续惩戒一番,门外管家此时跪在门外报道:“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容氏满面怒容这才稍稍收敛些,只道:“你去告诉太子殿下,让他不必为殷栩求情,殷栩是我的孩子,甚么秉性我心中有数,他不必为殷栩遮掩!”
管家继而道:“太子殿下说,无论如何,世子殿下是王爷唯一的骨血,便是犯了多大的错,也是……”
“我自有分寸,你且下去招呼他!”
管家答了声是,又小心翼翼道:“禀娘娘,陈大人在门外求见!”
“将那厮给我赶出去,若是纠缠,立刻给我废了他的双腿!”
老管家浑身一抖,再也不敢言语,赶忙匆匆地退了出去。
陈晈来的不是时候,容氏原本已经消退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她圆睁着双眼,道:“这厮竟然找上门来了,殷栩,我听下人讲,那伶人原是被浦德赏给陈晈,你以为他让那伶人来挑拨离间你同陈晈的感情,且浦德让你找她,也着实不妥,你心存不满,虽表面不说,但我不信以你的本事找不到人,那伶人十有八九已经命丧你手,浦德还以为你只是无能,可你却瞒不过我,殷栩,你看看,浦德这个时候还在为你说话,可你呢!你的心思为何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点改变!”
殷栩冰冷的面具终是有了一丝松动,他缓缓地掀起眼皮,冷淡地望着她。
容氏被他激得怒火攻心,道:“从小你便是这般,没有情意的东西!我如何会生出你这样弑兄冷血的东西来!”
殷栩暗暗地握紧了拳头,他用什么眼神,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有人信任他,不会有人喜欢他。
容氏走后,长盛遵从她的嘱咐,将殷栩关押在阁楼里,并在门外看守,待到四处无人后,他方才长长地叹息道:“殿下,你为何从来不解释?”
突然禁了口,这回纵然不是因为容氏口中那个原因杀了荭蓼,可真正的原因,只怕要令容氏更加愤怒,还不如不解释。
殷栩却在黑暗里冷冷地笑了:解释?解释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