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同张瑞图商议了半天,决定还是先看看崇祯的反应,再来决定自己的立场。
由张瑞图在内阁会议上作一个汇报,只讨论汇总数据的内容,不涉及到关于县、府、省三级政府数据出入的问题,也绝不主动提及实际税收和理论税收数目之间的巨大出入。
朱由检的目光同黄立极对视了片刻,便越过了他,停留在了坐在他左侧的郭允厚身上。
“郭先生,你是户部尚书,你对这份报告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郭允厚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开口说道:“这份报告似乎过于乐观了,比如我大明登记在册的人口超过6千万,但是加上隐户的话,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
户部之前为了确定北直隶的粮食缺口数额,计算各县真正的粮食余量,对北直隶各府县的耕地和人口实际数目进行了抽查。
虽然今年京畿一带出现了较大的旱情,但是因为陛下年初大兴水利和兴建京城道路、工坊,使得京畿地区虽然受灾,但是人口外流几乎没有,全部被京城内的工坊、京西的矿山、还有海河治理工程所吸纳了。
因此老臣以为,这次户部的调查统计应当还是能够真实的反应,各县的实际人口数目的。
顺天府两县、永平府一县…,我们总共抽查了8个县。根据对比,实际抽查的各县耕地数目,超过了在册耕地数目的12%。而各县的实际人口,超过了在册人口数量的3倍。
当然,京畿地区毕竟是我大明的首善之地,这里的社会环境要比周边几个省好的多,因此也许有不少是从周边省份逃荒过来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估算我大明的人口数目,应当不会低于一亿五千万。至于所谓的每年口粮一人四石,张阁老未免估计过高了些。
即便是京畿附近的贫民,每人一年三石都满足不了的家庭,也是大有人在。
按照这个最低标准,大明每年最少也要消耗四亿五千万石粮食。乍看起来,大明的粮食收入还是有所结余的,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我大明的粮食产量并不均匀,北方少粮而南方多粮。从南方调粮北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每年调运至通州的粮食就高达4百万石。
以往漕运畅通时,每运一石大米北上,路途中约花费二石。但是现在北方干旱,运河水量不足,进了山东就难以行船,往往运一石大米到通州,路费就要花去五、六石。
每年4百万石漕运,就消耗掉了2千多万石粮食。也就是说,即便是风调雨顺,我大明的粮食收成也就是刚好能够满足支出罢了。
今年又是准备同蒙古察哈尔部作战,又遇到了陕西大旱,今年的粮食缺口能够压缩在1千万石以内,老臣就真的要烧香还愿了。”
郭允厚的话语顿时让文华殿内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这一刻几位阁老都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过这份报告。
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本就不应该听到这些数据。毕竟大明朝讲德治天下、讲仁孝治国,但是从来没提过以数据治国的说法。
因为没有各地数据的汇总整理,所以朝廷对于各地的情况,一般都是听各地巡抚总督的汇报,这些封疆大吏说没事,大家就愉快的混日子去了。
如果哪位封疆大吏敢说自己治下有问题,那就肯定是你的错,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接着朝廷就开始换人,一直换到有人解决了问题,或是挨过了这个问题。
大明朝的官员对于朝政的处理,一向是信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正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各地报送的数据,所以大明的官员对于大明从来没有深入而全面的了解过。
大家都是盲人摸象,只见一隅不见全局。偶然有个把人跳出了这个局部,想要向众人指出问题,也会被这些看不见全局的人所鄙夷打击。
当一艘船下沉的时候,船上的乘客不一定会怨恨让船沉没的人,但是多半会愤怒于那些告知他船要沉没消息的人。
张江陵也许就是那个看到了全局的人,但是他试图叫醒同僚和皇帝时,却被那些已经习惯于看不到全局的人所憎恨了。
郭允厚所摆出来的数据,让内阁众人不得不提前面对了问题,再也无法继续装看不见了。
这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体验,有的人觉得很振奋,他们觉得朝廷还有时间解决问题;有的人却很沮丧,因为他们不能再把责任推给下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