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接受巨大的崩溃前,会不自觉地去否定,怀疑,逃避。
孟染握着手机,先是冒出手机串线了这样可笑的念头来安慰自己,可很快,当撞击声和枪声反复在脑中回响时,她的耳朵开始出现嗡嗡的鸣声,理智清醒过来,她撑住身后的墙,维持身体没有倒下去。
颤抖着又去拨霍抉的电话,但显示无法接通。
耳鸣声越来越大,身边热闹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般,孟染一阵阵的心慌,忽然想起漆东升应该就在外面,跌跌撞撞地朝他的方向跑过去。
果然,她刚跑出去就看到了漆东升,巧的是贺善之也来了,正和他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孟染跑过去,紧紧抓住漆东升的袖子,“……七叔。”
见女孩脸色发白,手里还捏着手机,漆东升感觉不妙:“怎么了?”
孟染努力让自己声音不发颤,“他,他好像出事了。”
一旁的贺善之皱了皱眉,马上往外拨了个电话。接通后,手机那头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贺善之移开手机一秒,又贴回耳边,冷静问:“傅修承呢。”
孟染心急如焚,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紧紧地盯着贺善之手中的手机,希望它来带来一些好消息。
然而几秒后——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贺善之无语几秒,挂掉电话并骂了句:“疯子。”
孟染:“……”
漆东升也不放心,神色凝重地问,“贺少爷,怎么样了。”
碍于孟染在,贺善之不想吓到她,指着已经准备就绪的签约台跟她说:“去签你的约,他死不了。”
可那道枪声那么真实,孟染无法相信,“真的吗。”
有几个记者看到贺善之的身影集体涌了过来,贺善之整理西装平静地朝前走,走前嘲弄地留下一句:“他不把别人弄死我就谢天谢地。”
孟染:“……”
孟染听得云里雾里,转身问漆东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都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其实漆东升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沉默片刻,也只能安慰孟染,“您先签约,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
“小染!”章令在场内找了一圈,总算找到孟染,跑着过来喊她,“你怎么出来了,仪式要开始了,贺老板都进去了。”
“小染?”
章令挥手,“你怎么了?”
站在空旷寂静的长廊里,孟染有种陷入黑暗的无措感。
她打不通霍抉的电话,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他在哪,有没有受伤,即便现在从这里跑出去,她也只能茫然地站在街头不知去处。
除了相信贺善之,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她必须,也只能相信贺善之。
相信他承诺的那句——“他死不了”
画廊里灯火明亮,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期待的笑容。
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来。
孟染垂下眸,艰难忍住眼里的酸涩,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和章令说:“我知道了。”
签约台上,孟染和贺善之双双坐下。
没人知道孟染此刻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在这里,灯光照着她清丽的脸庞,她和贺善之一样平静微笑着,心脏却持续激烈紧张地在胸腔跳动。
画廊负责人说了一些简单的开场白后,双方负责人递出合同,交换签名,握手合影。
在介绍作品时,贺善之顺便也对媒体回应了签下孟染的理由。
“孟染老师对绘画有着极大的天赋,通过《chaos》的创作我们可以看出,孟老师在融合西方美学的基础上运用东方特质的抽象画法,给了我十分大的惊喜和震撼,因此,我在看到《chaos》的第一眼就决定要签下她。”
媒体们的镜头都对着墙上的画拍起来。
贺善之点石成金,今天过后,《chaos》的作品价值必将变得不一般。
“当然,孟老师的造诣还不止这一点。”贺善之对助理做了个手势,助理上前,揭开正中央那幅作品的帘子。
众人视线齐齐落过去——
一幅纸本金地水墨的六扇屏风静静地立在展厅中央。
在上下壁灯的联合照射下,屏风上的画静谧中透着几乎要穿破纸张的张力。
这便是孟染从没公布过的,也是她在脱离母亲关千卉的传统画法后,画的第一幅个人风格的屏画作品——《虎啸》
虎兽的眼神深沉而犀利,行走在天地间,仰头望着高空发出孤傲的嘶吼。
屏风自古以来表达的情绪都是内敛,画者大多以素净的风景或花草入画,鲜少有这样外放的呈现方式。
在孟染的线条里,可以一眼感受到那种原生的,热烈而旺盛的生命力。
很难想象这样的张力出自一个温柔的女孩笔下,有在场的前辈发出了赞叹声,媒体们更是都被这种传统的东西吸引住,围在屏风前细细查看。
贺善之这时又给出评价:“孟老师对传统屏画有着十分独特的理解和创造力,这是很难得的。我相信她会成为屏画领域的新生崛起力量,她的创作也会为国际艺术市场带来一场美学革新。”
章令激动得第一个鼓掌,“好棒!!”
关绍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默默地跟着鼓掌。
只有他知道外甥女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聚光灯下是数年的孤独和付出。
从小失去父母,只能与画作伴,别的小朋友还在玩洋娃娃的年龄,她已经常把自己关在楼下的画室里,一画就是几天不出门。
十多年的努力如今终于初现回报,她成功踏上了母亲走的那条路。
关绍远为孟染感到骄傲。
落雪的夜晚,sz画廊的掌声经久不息。这原本应该是属于孟染22岁人生里的第一个荣耀时刻,可她站在灯光下,什么都听不进去。
除了机械地保持住镇定的微笑去完成这场仪式,她满脑子都在回荡刚刚的枪声。
她无法控制地去预想一些血腥的画面,想霍抉倒在血泊里,想他逐渐失去血色,最终像窗外的雪那样,融化、消失在自己面前。
如果是这样,孟染也许会后悔。
后悔与他通话时犹豫的那两秒钟。
后悔她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
抱着这样混乱的思绪,终于熬到了仪式散场,孟染在场内没找到漆东升,正要再去找贺善之问个明白,贺善之主动让人把车开过来,“走吧,带你去见他。”
“他在哪?”
“医院。”
“……”
白炽灯下,医院急诊室充满浓浓的消毒水味。
两个警察坐在椅子上记笔录,时不时地皱皱眉,大概也是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人。
“所以,你被他击伤后,还去追他了?”其中一个警察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