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
派出所外面的巷子里已经没了什么车流,来往的人很少,暮色暗垂,冷瑟的风无声流动。
周屿安坐在车里,耳边反复回荡傅修承说的那句话——
“你才是后来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再去回忆三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曾经忽略的细节都变得清晰而讽刺起来。
难怪那次去傅家大宅吃饭,孟染会那样不自在,傅修承会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
后来在画展现场,问他是不是要跟自己抢,他说是又怎么样。
周屿安突然笑了。
自己问的是画,殊不知傅修承回的应该是人。
从初次在订婚宴现场遇见开始,他就起了掠夺的心思。
哦,不。
从傅修承的角度,自己才是那个多出来的人。
今天在办公室时,周屿安一直不知道傅修承还能有什么招数去阻止自己和孟染,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傅修承这次用的是最狠的攻心。
周屿安刚刚甚至在想,哪怕他们是之前谈过一场恋爱,也许都比眼下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可惜不是。
他们之间有过这样难忘的一段羁绊,她从死神手里拼尽全力拉回他,之后又在茫茫人海中重遇。
好像连天都想要让他们在一起。
如果主角不是孟染——
周屿安也许都会惊叹生命中这样奇特浪漫的缘分。
这一段羁绊将会永远刻在他们心里,周屿安要怎么去赢。
更何况,
他从来就没得到过。
周屿安缓缓低头,趴在方向盘上,这种无助感让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二那年,他无意中翻到母亲周小清日记的那天。
当时他才17岁,年轻阳光,意气风发,是学校的天之骄子。
但那天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坠入地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车厢里静谧得针落可闻。
不多时,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种窒息沉闷。
周屿安抬头,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接起来,“喂。”
两分钟后,他平静地挂了电话,“知道了,我待会就过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即便是坐在车里,周屿安都好像能感受到外面冰冷的温度。
他坐正,拉下手刹,将车缓缓开了出去。
一刻钟后,周屿安的车停在孟染的小区楼下。他给孟染打了电话,说在楼下等她。
孟染从派出所回来后就知道,今天会是所有事情都有个了断的时候。
她也累了。
所以周屿安的电话她一点都不意外。
孟染下楼,看到周屿安站在车旁,平静地走过去,“不上去坐吗?”
周屿安眸色很深,转身指着车里,“进来说吧。”
孟染微顿,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位置上。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孟染已经做好了被周屿安质问,甚至是责怪的准备。
可周屿安却淡淡回复她:“我没什么要问的。”
“……”
“你救人是好事。”
“……”
孟染不懂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周屿安还要这样,她很轻地呼了口气,平静陈述道:“在江城那个电话是他接的。”
“我知道。”
“那晚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住在一个房间。”
“嗯。”
“……”
孟染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好像在和一个没有情感的ai说话,她根本听不到他真实的内心。
明明那么介意,却表现得这样风平浪静。
孟染不明白周屿安到底在想什么,她沉默几秒,正想主动提出结束这段关系时,周屿安突然开了口。
“可以先陪我去个地方吗?”
孟染微怔,“哪里。”
周屿安发动汽车:“医院。”
“……”
市医院,不久前关绍远才从这里出院,如今孟染又踏了进来。
“谁住院了?”孟染问周屿安。
周屿安领着孟染到住院部,上楼,最后停在一间单独的病房门口。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这扇门,“我妈在里面。”
孟染:“……?”
孟染不可置信,“阿姨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她怎么了?”
正说着,有护士从里面出来,看到周屿安说:“周先生你来了?刚刚你妈眼睛眨了下,应该是个向好的迹象,多在她耳边说些开心的事,也许能帮助她尽快苏醒。”
周屿安点头,“谢谢。”
孟染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好像陷入昏睡状态的周小清,待护士离开后问周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周屿安转身靠在墙面,低了低头,“她前天吞了两百片抗抑郁的药。”
“……”孟染瞪大眼睛,唇嗫喏两下,却震惊地说不出半个字,好半天才回过神,“为什么?”
明明之前她还觉得周小清的生活状态很好。
可很快孟染又想起了什么,难以理解地看着周屿安,“所以阿姨都这样了,你昨天还要去参加沈榕的晚宴?”
周屿安目光垂在地面上,良久才没有情感地说:“为什么不去。”
不知是不是孟染的错觉,她听出了一种反常的冷漠。
但这样的表情只在周屿安脸上停顿了半秒,他很快就抬起头,恢复往常的样子,牵起孟染的手,“所以小染,我们结婚吧,医生说我妈也许会醒来,也许会一直这样沉睡,就当是给我一个希望,也给她一个希望。”
孟染:“……”
“求你。”
孟染第一次从周屿安眼里看到了软弱和乞求。
的确如周屿安所说,孟染是个善良的人,因为从小失去父母,她对每一种情感都格外珍惜珍重。
虽然对周屿安至今没有产生爱慕的感情,但她一直感激他在关绍远病重时,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自己。
他曾经扮演了那个令大家圆满的角色。
如今情况互换——
孟染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孟染想不到。
她是一个很单纯很纯粹的人,真诚待人,知恩图报,在这种个人情感和道德伦理两难的抉择时,她做不到自私。
周小清现在的情况比当时关绍远还要严重,周屿安曾经给了她希望,她现在又要怎么将“不”字说出口。
这是一道无解的是非题。
孟染的心开始一点点碎裂。
她想,这也许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她不该去做一场危险又昳丽的梦。
从一开始,
就不应该。
那之后安静了几天。
霍抉没有去找孟染。
他深知自己亲手撕开了真相,孟染和周屿安之间一定会有不小的冲击。
而一段感情的分开,必然需要一些时间去处理。
所以霍抉耐心地让自己变成空气,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孟染。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没等来他们分手的消息。
等来的,是一张结婚请帖。
分别寄到了公司,和酒店。
对方好像生怕他会收不到这张红色的喜庆请帖。
左洋拿给霍抉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太大声地说话。
漆东升年龄大点,面对这种事时反而会更加理智,劝霍抉:“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家,我们迟早会离开,别留情对你也是件好事。”
而霍抉看着喜帖上刺眼的字,久久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可能还是要结婚?
霍抉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