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赤华出门去绮陌春坊。
绮陌春坊从白日里早上十点开始营业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金赤华去的时候正是早上六点,这样的时间点上,天刚蒙蒙亮,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没有起床。
“金小姐?随我来吧。”保安领着金赤华往里去,按照绮陌春坊的规矩,金赤华要卸下身上的所有装备。
金赤华将手里的包袱递给面前的保安,然后任由身侧的女保安搜了身,便被放行了。
按照上次的路,她被带到花魁白月的院子前。
“我家公子还未起身,请金小姐在此稍等。”伺候白月的有很多丫鬟和小厮,其中看起来权利最大的是位二十出头的姑娘,端着架子将金赤华挡在院子门口,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敌意。
金赤华表情不变,双手环胸站在院子门口,安静等待。
从早上六点多,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
绮陌春坊都已经营业半天了,这位花魁公子才堪堪苏醒。
这个下马威果然给的足足的,不过对于金赤华来说这都不是事,毕竟她曾三天三夜一动不动扶趴在某妖兽洞口,只为将其一击毙命。
那丫鬟带金赤华往里去,嘴里还在说着自家公子的忌讳,“我家公子弹琴的时候不准打扰,茶水要七分烫,不喜吃素,爱食肉,衣物每日都要换洗……”
金赤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了七日的衣物,伸手捻起一颗粘在胸口的饭粒,已经硬了许久。
没办法,出门在外办事,不拘小节,若是要日日都换衣服,那她索性就住成衣铺子里去吧,这妖怪是一只都不用抓了。
“公子喜软床、软枕、软榻……”
虽然她也不喜欢睡破庙,但出门在外,只要有片瓦遮顶就已经算是很奢侈了,更别奢望什么顶端客栈,软床、软枕、软榻了。
丫鬟讲了一大堆,金赤华一一应下却根本没往心里去。
终于,来到白月主屋门前。
与上次一般,金赤华最先听到的还是那抹琴音。
琴音幽幽,弹的是上次的广陵散。
“公子弹琴的时候不许别人打扰。”丫鬟一把拦住正欲推门进去的金赤华。
金赤华放下手,静等琴音完毕,这才在丫鬟的示意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花魁白月坐在古琴后,屋内烧着好几个金丝炭盆,将整个屋子都烘烤得暖融融的。
金赤华感觉有些热,她从小身体就好,寒冬腊月的天就算一袭单衣也能夜行出门。可这位白月花魁看起来身体却不太好的样子,在这样暖和的屋子里,还要穿里三层,外三层。
“金小姐终于来了。”白月抬头看她一眼。
“早来了。”金赤华走到白月面前。
白月面前是琴案,侧边还有一个茶案,男人青丝未束,慵懒的披散在身后,脸上未上妆,便已透出妩媚绝色之态。
他的肌肤白皙如玉,裹在长袄中的身段亦能看出瘦削的单薄。屋内满是金贵的檀香味道,听说这样质地的檀香要一两金子一小根,而且只能用最多一盏茶的时辰。
如此顶奢的古代香水金赤华只在皇宫里见过,由此可见,这位花魁公子的日常开销真是一点不便宜。
金赤华嗅了嗅自己身上,冬日里虽然她换衣不勤快,但昨日晚上奔波一夜,回去也是洗漱了的。然后再将破损的袖口缝补好,此刻身上除了淡淡的药味就只剩下肥皂香。
哦对,还有早上买的葱油饼的味道。
“倒茶。”白月点了点身侧茶案。
站在他身边的丫鬟没动,只是将目光投向金赤华。
金赤华挑了挑眉,上前给白月倒了满满一杯茶,“你这茶杯小了点。”
茶叶界的天花板龙雀,普通人连闻一闻都没有机会,被金赤华倒了满满一杯捧到白月面前。
那茶水虽满,但金赤华的手却极稳,不愧是常年习武之人。
金赤华喜欢喝大碗茶,出门在外的时候,那种路边一个铜板一碗不限续杯的最是解渴。
白月低头看一眼那茶杯,虽嫌弃,但还是忍着气去接了,心里想着,这金小姐要教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然后指尖就被烫了一下,立刻就缩回了手。
“怎么了?”金赤华不解。
“你不烫吗?”白月的指尖泛起一点红晕,那是被烫出来的痕迹。
“不烫。”金赤华觉得这位花魁公子实在是太娇气了些。
说完
,她直接端起那茶杯就一口吃下肚,暖融融的,很舒服。
站在白月身边的丫鬟看到她的动作,吓得尖叫,差点让金赤华把喉咙里的茶水吐出来。
“啊啊啊!你怎么能用公子的杯子!这可是公子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金赤华:……事情委实多了些。
“那我还你?”金赤华把杯子往白月面前送。
白月看着那杯子,表情变幻莫测,他伸手捂住胸口,已经有些出气多进气少的意思,咬着后槽牙道:“不必了,送你了。”
可见,这一下是被气得不轻。
金赤华撇嘴,将杯子往怀里一揣,“不如把那一套都送我呗?一个也不能卖上什么好价钱。”
白月:……
丫鬟继续尖叫,显然是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白月的咳嗽声又大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说,只是挥挥手,让金赤华把那套茶具拿走。
反正缺了一个杯子,茶具不再成套,他也不会用了。
金赤华弯腰,直接连茶案都一起端了起来,“我先去换成银子,省得公子反悔。”
白月气得哆嗦,他伸手指向金赤华,“滚……”
金赤华点头,“我马上回来,公子有事先攒着,等我回来再伺候您。”
态度是很好的,就是再被伺候几回,白月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能入坟了。
“公子,这金赤华怎么是这样的人?”丫鬟看着金赤华端着茶案出去,气得直跺脚。
白月摆摆手,气得没力气说话,“扶我去休息。”
男人面色苍白地躺到床上,刚刚躺下,就见那金赤华去而复返,“花魁公子,你看看你还有什么不要的吗?不如我一并带出去卖了?省得我还有再多跑几趟。”
白月抓着被子坐起来,声嘶力竭,“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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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确实是被气得不轻,一觉睡醒,白月捂着胸口,那里依旧涨涨的疼。
窗户半开,能看到绮陌春坊上方的那个远古阵法,正在源源不断的吸收妖气。
妖精身上的妖气就跟人身上的精力一样,阵法吸收太多,妖精的身体就会扛不住,因此,便需要吸收人类的精气来补充身体。人类的
精气是能恢复的,稍微吸上一些,人类缓个三五日也就好了,只是那几日里会觉得气虚体弱,免疫力低。
“你醒了。”身边传来一道声音。
白月猛地一下回头,看到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金赤华,正在书架前翻看自己的书籍。
“放回去。”
金赤华耸耸肩,将手里的书塞回去,然后她走到白月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给你。”
“这是什么?”
“补气的。”
金赤华的东西,他怎么敢吃。
“不用了。”白月没收,他半靠在床头,床帐遮挡下来,挡住两人的视线交集,“东西卖了?”
“卖了。”
“银子呢?”
“买糖了。”金赤华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到白月床头,“喏,就剩下这一颗了。”
廉价的白色小圆球糖果,他那一套茶具都能买下那个卖糖的摊子了!
“你就买了一些糖果子?”
“嗯。”
白月伸手捂住胸口,又开始咳嗽。
金赤华撩开帐子,探头进去,“你没事吧?”
白月咬牙切齿,“你离我远点,我就没事了。”
行吧。
金赤华将脑袋从帐子里缩回来,然后继续坐在凳子上。
白月还在咳嗽,断断续续的。
金赤华抬头,目光看向绮陌春坊上方的那个阵法。
粉红色的妖气被不断吸取进去,整座绮陌春坊变得极其干净。
不知道看了多久,等金赤华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身边床榻之上的男子已经没了动静。
她原本以为他是装病,没想到居然真的病了。
难道还真是被她吓病的?
金赤华歪头,隔着床帐看男人。
雾霭色的床帐,透出几许朦胧山黛的美感,就如同男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美则美矣,没什么真实感。
金赤华起身,撩开帐子,凑到男人面前,听他的呼吸声。
男人突然睁开眼睛,“我没死。”
金赤华一点都不尴尬地坐回去。
“喂。”白月突然唤了金赤华一声,“对于你们捉
妖人来说,妖精都该死吧?”
那凳子金赤华坐不太习惯,而且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抬头看阵法也有些累了。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人有好坏,妖精也有好坏。”
白月愣在那里,他盯着金赤华看,像是想从她那张平静清秀的面容上看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白月没看出什么,金赤华看出来了。
她伸手点了点白月的眼角,“你这里有颗眼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