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江雪萤的性格,所以最后一次放纵自己肆意妄为。
太过矫情的话也不会说,只这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说到这里,少年眼睫下撇,顿了半晌,复又扬起,
目光定定地,叫她。
琥珀色的双瞳一如初见,
嗓音微有滞涩,但依然不影响言语的流畅度,
他已下定决心。
“江雪萤。”
“我愿意试着放手,”
江雪萤动了动唇,心脏收紧,不自觉地攥紧衣角,
一字一顿,这一刻,像是有瓢泼大雨胡乱砸在心底,
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像是一只被大雨淹没的飞蛾。
好像有一句话在说,不是这样的,好像哪里又弄错了。
“试着,”少年并未觉察到她此时的想法,嗓音微凉,略顿了一拍之后,便又流畅地说了下去。
言简意赅,直截了当。
浅色的眸子像凝聚了千年时光的琥珀,
“不去喜欢你。”
—
江雪萤跟池声重归于好。
和好得太过突兀,张城阳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即便如此,还是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
祝骁阳却在网上摇了摇江雪萤,叹了口气,沧桑得宛如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大的老妈子。
“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屁孩似的,这次和好了下次可不许闹别扭了啊。”
江雪萤当然是什么都说好。
却不能直说,她跟池声其实已经很久没主动联系了。
池声贯彻了那天的承诺,非必要不再主动联系她。她也曾经给池声去过信息,但往往要隔半个小时,甚至数个小时才能回复。
他真的很忙,因为有竞赛再身,远超同龄人的忙。
江雪萤微微抿唇,抱着手机斟酌着问:“在忙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弹出少年清清淡淡的几个字。
“刷题,有事吗?”
言简意赅的回答,并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哦——”她干巴巴地回,“那你忙吧。”
少年遵守承诺,正以对待普通同学的方式对待着她,一点点剥离对她的喜欢。
怔怔地看着屏幕倒映出的香樟树影,江雪萤一声不吭地捏紧了手机。
粼粼的,像是水波光。
内心,缓缓地,也像这片树影一样,漾开微颤的波光。
心底好像有一个气球,在跟池声和好时,吹得鼓鼓的,轻盈得好像下一秒就能飘起来,
就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像是被人用针戳破了,缓慢地漏着气。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掌心越捏越紧,手机硌得人皮肉生疼。
为什么,
她在心底反复质问自己。
还不知足呢?
她跟池声的关系,大概,回不到从前了。
这样的感觉,在江雪萤今早洗脸的时候无意中碰掉洗手台上的一面小镜子时,达到了最高峰。
镜片四散了一地,她拽着洗脸巾,非但没立即去捡,反倒还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
一面摔碎的镜子,重新拼凑起来,就能恢复从前的完美无缺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抿紧唇角,雪萤飞快把这一地的镜片拾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再抬起眼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遍遍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这个发展她已然心满意足,
不必再奢求别的了。
那天走廊上的那场争斗,收尾得倒也算完美无缺。
因为有林美子几个人拦着没让找老师,等老刘接到通风报信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眼前这一场风波已经消弭至重归平静。
事后,当然是一个个找到当事人,挨个谈话。
江雪萤已经不是二班的学生,负责谈话她的正是她现在的班主任老王。
可能平时她在班里安安静静的,学习成绩也算名列前茅,老王并没有特别为难她。
只问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掺和进去,是不是谈恋爱了,跟池声还是陈洛川。
说不害怕是假的,江雪萤微微抿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她没敢看老王,只尽量解释。
不是的,
她没有谈恋爱,
她跟池声是初中同学,还是同桌。
跟陈洛川是打暑假工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两个朋友打起来,她身为中间人当然要过去拉架。
她平日里积攒的人品值到到了这个时候倒是显现出了它的价值。
老王将信将疑,让她回了班。
就在江雪萤刚拧开办公室门把手时,老王又不放心地叫住了她,叮嘱了一遍千万不能早恋,她成绩不错,只是数学不太行,加把劲说不定还是能考个211。
这件事同时也吓坏了沈萌萌,她当时是回家吃的午饭,根本没回班里午休。
“你们老班没为难你吧?”
两个人吃午饭的时候,沈萌萌问。
江雪萤回:“这倒没有,就找我谈了一下话。叮嘱了一下不要早恋,就让我回去了。”
沈萌萌:“那还好。”
江雪萤把两个人的碗筷都烫好,分到沈萌萌面前:“池声跟陈洛川怎么样?”
“都还好,我听蒋乐天讲,本来这两人都要处分的,这两人成绩在班里拔尖,声大佬又拿了奖。所以批评了一下,叫写了检讨,罚了值日这件事就过去了。”
“那就好。”
正好这个时候面也上了过来,
搁在手边的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
江雪萤正帮着店家把隔热餐垫铺平,也没来得及看。
沈萌萌抬头:“怎么了?”
等店家离开,江雪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一怔,旋即才慢慢道:“没什么。”
是陈洛川。
陈洛川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
发了一条信息,又撤回。
她刚刚正巧就错过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
江雪萤动了动眼睫,没有回复。
只把手机反过来压在桌上:“吃饭吧。”
没有再探究陈洛川究竟发了什么,再回复也没了意义。
从那天她挣开陈洛川的手追着池声跑出去之后,江雪萤就意识到她跟陈洛川之间,已经彻彻底底地没有了可能。
陈洛川疏远沉默了几天,几天之后又像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找她聊天,给她的说说点赞评论,
只频率远不如从前频繁。
这件事似乎被少年有意地压了下来。
江雪萤见状,也默契地没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陈洛川,也不去想池声,
在高二下学期办理了住校,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
她在寝室里买了一张在学生间很流行的床上小桌,每天都盘腿坐在桌子上埋头刷题。
可数学成绩却没有像预想中的那般突飞猛进,
努力真的有回报吗?
在一次月考失利之后,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轻易打扰池声,但这一次,她还是忍不住给池声发了条信息。
傍晚的时候,少年倒是破天荒的,很及时地给了她回复。
只简简单单地一句话。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思想,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前后间隔不到半个小时,语气疏淡,却也饱含温度。
“倘若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可以跟我说。”
寝室阳台的门敞开着,
夏日的晚风正温和,
就像记忆中那个矜傲冷淡的少年正在学着一点点变得平和。
冷冷淡淡,清清浅浅,像入夜前最后一抹渐浓的暮霭,透骨的清冷中却难掩温暖的余晖。
江雪萤没有再回复,摊开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扉页上写: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思想,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虽然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是借以代指荒诞的诞生。
可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对。
任何伟大的事业都诞生于一个微小的,不起眼的开始。
万事就难在那个忽然下定决心了的某天,
难在那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开头,
以及如何在机械化的生活,持之以恒,坚持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