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城阳非拉着他去看。
池声去了。
当时刚下晚自习,他站在七班门口,看到陈洛川在等江雪萤放学,手里还提着一杯奶茶。
路过的七班同学貌似跟他很熟,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招呼,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跟两三个女生一起走了出来,那几个女生笑着推她一把,嘻嘻哈哈地走了。
江雪萤微微抿唇,神情有点儿无奈和窘迫,迎面朝陈洛川走了过去,陈洛川把奶茶递给她。
两个人汇合,一同往前。
自始至终都没看到人群中的他跟张城阳。
“你看吧。”张城阳说。
池声没吭声,让张城阳先走,
他自己一个人跟了上去,看着江雪萤跟陈洛川并肩走在一排,一起出了校门,一起站在校门口的小推车上买宵夜垫垫肚子。
像自虐一般,安安静静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细细嚼碎、吞咽。
陈洛川看江雪萤的眼神,池声很眼熟。
……这是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
再然后,他就没跟了。
因为没意思。
他一直知道江雪萤喜欢陈洛川,也知道陈洛川对江雪萤有点儿不清不楚。
如今两个人化解了误会,情投意合,双向奔赴,他跟着有什么意思,和之前一样多余。
在那之前的不放手,只不过是笃定,江雪萤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情,
他曾经也想过去接江雪萤放学,跟她一起站在校门口买夜宵,去她班里送她奶茶。
可现在,现实让他明白,努力不能改变一切,有些东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一刻,池声也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难过么?好像有一点,
但也不是太难过。
只觉得都努力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未曾坚持下去,曾以为的浓烈,不过轻描淡写,这般潦草荒诞的收场。
因为某个人,你曾对未来有过想往。
但生活最残忍的地步就在于,有些人并不会存在于你未来的生命里,
只怪他误把水中影当成天边月,
自以为触手可及,实则远隔406000公里。
池声抄着口袋看了半秒,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个人快步穿行在昏暗的小巷。
附近的人家已经亮起了一盏盏昏黄的灯光
太阳穴勃勃直跳,
市井的烟火气,在这一刻显得丑陋又喧嚣。
就在这时,一辆电瓶车呼啸而过。
被电瓶车撞到在地的那一刻,池声眼睫一动,足足愣了半秒没回过神来。
电瓶车来去匆匆,早就溜了个没影儿。
他手撑着地面,冷静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自己走不了了。
试着扭动了一下脚踝,
钻心的疼。
这附近偏僻,只有个建筑工地,这个点也不会有多少人经过。
很快,池声就做出了决定。
躺在路中央太危险,他掏出手机给张城阳了个信,
又把手撑在地上,一点点磨蹭着爬到了附近的墙角坐下。
然后就是漫长地,百无聊赖地等待。
40分钟之后,张城阳匆匆忙忙地赶到,看到他的情况倒吸了口凉气。
少年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角,白嫩的脸蛋青肿了一大块,黑色的棉服也被蹭得脏兮兮的,
手腕上都是红血丝,
乍一看,像被人丢掉的弃犬。
“不就是失恋了吗?”张城阳叹为观止,“至于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吗?”
“滚、蛋。”池声掀起眼皮,连跟他扯皮的兴致都没有。
“我跟你说你现在这副样子,特别像什么,就男高、暗巷、未遂你知道吗?”
“江雪萤□□的吧?”
“滚。”池声还是冷淡地一个字作为回应。
“诶你别动,就这样,我现在就拍张照片发给江雪萤,我跟你说,卖惨效果极好,信不信她马上就能赶过来。”
池声眼睫一掀,唇瓣一张一合间,淡淡吐出极为优美的中国话:“傻、逼,找死么?”
张城阳握着手机,突然不说话了,好半天才蹲下身,叹了口气,“唉唉。”
也没了故意耍宝的心思。
张城阳又花了20分钟叫了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检查出来说是有点儿骨折。
张城阳去帮他拿药缴费,池声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垂着眼百无聊赖地看自己拍的这张片。
附近这家医院有些年数了,
头顶上的灯接触不良也一直没人来修,一闪一闪的,像坏掉的月亮。
……骨头长得不错。
池声冷静地点评。
都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有闲心品评自己的骨头。
但不想又不行——
想到这里,池声微微垂眸,心不在焉地看着脚下反光的地砖,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不想的话,这地砖上面倒映出的都是江雪萤的模样。
光线很暗,所幸窗外还有点儿月色漏进来。
苍白的,纸糊一般的月光,
等了一会儿,池声低下头玩手机,不知不觉间又点进了对方的空间,
拇指下拉,看到陈洛川的名字鲜明地参与进她每一天的生活中。
指腹只顿了半秒,池声就不带什么感情地移开,
倒不是不想再看下去,只在这一刻,忽然明白,
世上最难强求的无非人心,不能强求喜欢的人喜欢自己,正如同夏天不会下雪,
地球不会停止自转
百川不会逆流,
而对于真正的有情人而言,
百川归海,每一颗行星都被恒星牵引,
哪怕相距四十万公里,真正的有情人,
也能跨越山海,奔赴而来。
而他此时的受伤,也像是三流言情小说里烂俗桥段中的无病呻吟。就连受伤,也像是在企图撕开创口的摇尾乞怜
情场失意成了败犬,□□也被人撞成了个瘸子。
接下来这几天池声都是打着石膏上学的,但少年骨头硬,身体结实,养了没多少天就养好了,
自以为的伤口,养了没几天也会愈合。
所以,这世上自以为翻天覆地的大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地球照样自转,日升月落,亘古不变。
祝骁阳又道:“等你去冬令营的时候可没这个时间了。”
少年眼神很清明,还是那个回答,“再说。”
“行吧。”祝骁阳也没再多劝,“反正你主意大。”
“回吗?”祝骁阳打了个哈欠,问,“困死了。”
这个点大家基本都在班里午睡,校园里人很少,
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祝骁阳停下脚步,突然道:“欸这是不是你们班的?看着有点儿眼熟。”
操场也坐了两个男生,面前东倒西歪着两瓶汽水和一袋炸串,明显是趁着午休的时候溜出来聊天打屁。
池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陈洛川那帮的。”
陈洛川人缘好,虽然是后面分进来的插班生,但一个多学期下来身边也围了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
不过这两个男生之中的其一,倒是从开学起就跟着陈洛川一起玩的。
那俩男生明显也看到了池声。
“声哥,恭喜啊。”
还没等到池声开口,祝骁阳就帮他笑纳了:“同喜同喜啊。”
那俩男生客气一笑,又自顾自地聊起来,
“真的啊?”
“我骗你做什么?”
“那霏霏呢?”
“霏霏,唉,要我说这事儿还是陈狗做得不厚道,人霏霏喜欢他多久了,我当时还真以为他俩能走到一块儿去。”
“这不是跟江雪萤谈了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池声脚步微顿,祝骁阳也立刻停下了脚步,有点儿紧张地看向了池声。
“刺身?”
“没事。”池声语气听上去淡然。
但脚步却没动。
祝骁阳看在眼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还有点儿不安。
就怕这两男的吃吃喝喝说到兴头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出来。
“谈了也能分啊,我觉得,陈狗和江雪萤之间能不能成还两说。”
“对了江雪萤之前就你们班的吧。”
“对,”男生B笑,“不过太文静,我对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打死我也想不到她跟陈狗谈。之前超哥说都是孽缘,什么孽缘?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男生A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言辞模糊道,“就……好像之前超哥为了霏霏,故意喊陈狗来往真心话大冒险嘛——”
“就想着套套陈狗的话,实在不行,大冒险让他俩牵个手,亲个嘴什么的。”
“没想到陈狗选了大冒险,超哥哪里敢让他俩亲嘴,就只好让陈狗随机找个女生表白。”
“霏霏不在场唯一一个姑娘吗?本来超哥想得挺好的,陈狗肯定选霏霏啊,大家从初中一起玩的,也不尴尬。”
“结果你猜怎么?”
男生A愣了一下,攥着易拉罐连饮料都忘记喝了,“遇到江雪萤了啊?”
“对!”男生B道,“你说巧不巧?江雪萤那天就在附近,陈狗又不蠢,肯定是看出来了超哥的小心思了,宁愿找江雪萤表白也不乐意找霏霏。”
“然后,就这么着了呗。”
祝骁阳听着听着,脸都听白了。
……竟然是这么在一起的?
想到身边还有个大活人,祝骁阳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扭过头去检查池声的状态。
男生A又道:“江雪萤当时哭的啊,陈狗立刻就追上去了。”
“所以我说这两人毕业能不能在一起还两说,陈狗这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底是喜欢还是觉得对不起人家还得两说。”
少年面色苍白,眼睫微动,安安静静地听着,本来还尚能保持理智,但听到这一句,
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
在这一刻,
啪地
断裂了。
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开。
“啪”地,祝骁阳心里一惊,咔咔地扭着僵硬的脖子看了过去,
少年垂着眼皮,指间骨节泛白,五指用力,
掌心喝了一半的易拉罐,被硬生生地、徒手、捏爆了,
水汽冲了出来的时候,
那两个男生也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却在瞥见池声面色时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四周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气泡弥漫时细微的声响。
“池声?”有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血液仿佛冻结,
池声的脑子里很乱,耳畔嗡嗡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乱叫,太阳穴也跟着在勃勃乱跳,
祝骁阳本来想安慰两句,但瞥见少年的面色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略闭了闭眼,池声抬脚就走。
祝骁阳跌跌撞撞地跟上,一边追,一边磕磕绊绊地在身后喊,“刺身!声狗!!池声!!”
少年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看过来的视线,
一双浅色的双瞳冷得像滴冰。
祝骁阳一路追着他到了二班。
这个时候正是午休时间,陈洛川也回到了教室,
没睡,
正低着头刷题。
池声直接走了过去,垂着眼就提着陈洛川的领子把拎了起来。
陈洛川没回过神来,微微一怔,人还是懵的。
下一秒,眉头就皱了起来,“池声?你什么意思。”
少年喉口动了动,
出乎意料的是,看见陈洛川的第一眼,池声倒是奇异得冷静下来。
少年不言不语地抬起眼,嗓音哑得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聊聊。”
陈洛川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平静地迎上了池声的目光:“在找人之前,是不是还要保持基本的礼貌。”
池声看了他一两秒,没什么表情地松了手,
陈洛川跟着走了出去。
同桌看着池声的状态有点儿担心,“还是不要了吧?”
陈洛川没回应。
二班还没睡的,和睡着被这动静惊醒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几个胆子大的带头跟了出去,
陆陆续续地,走廊上已经围了好几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