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川。”
一个扎着马尾,容貌俏丽的女生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随口提醒道:“大冒险还没做完吗?”
是钱霏霏。
江雪萤忽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看着钱霏霏一路走到她面前。
脸上的温度极速退却,捏紧的手掌,指甲肉一直嵌入到掌心里。
“我记得你是江雪萤?”钱霏霏问。
说着又露出个诚恳歉疚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刚刚陈狗抽中了大冒险来着。”
“都是超哥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说什么随便找个异性表白。”
是不是——
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
她原本是想这么问的,但还没问出口就被钱霏霏如连珠炮般的话给堵回了嗓子眼里。
钱霏霏的神情和姿态也有些奇怪,
语气快到刻意,
言语生硬到古怪。
自己问是不是大冒险,和被他人直截了当地指出这是真心话大冒险,是完全不一样的。女生的话就像是坐车时飞快倒掠的风,逐渐远去。
江雪萤微微垂眸,
她只来得及捕捉几个关键词。
随便、
找个异性。
表白。
是不是心理上的疼痛会适时地反映到身体上。
听着钱霏霏说的话,
她感觉到原本只是有点儿疼的小腹,突然飞快地漫起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肠子好像也开始跟着打结了。
可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
她如今所表现出来的异样,都是只是因为生理期肚子疼,
不是因为面前这个乌龙。
大抵上人在被逼到极点的时候都会爆发出自己意想不到的潜力。
“没关系,”心底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气,江雪萤飞快地抬起眼,在这短暂的失态之后,她就迅速修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快到连江雪萤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没关系,”她顿了顿,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大概猜出来了。”
微微弯了弯唇角,唇角牵动的每一寸肌肉,
都自然柔和到恰到好处,可谓无可挑剔。
可是,
太过做作了,
太过刻意了。
太过虚张声势,外强中干到了一种鲜明到令在场所有人都能觉察到异样的地步。
再怎么描描补补都来不及了,
倒更像是一种掩饰,一种狡辩,一种佐证。
江雪萤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发顶。
可她不敢去看陈洛川,几乎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才朝他们几个人点点头,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随手指了指凳子,“我椅子还没搬回去。”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我来帮你。”陈洛川的嗓音响起,
“不用了,”她愣了一下,想都没想便抬起眼,脱口而出。
视线却再次跟面前的陈洛川撞了个正着,
陈洛川看她的神情,就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江——”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她读不懂的情绪,
唇线紧抿成一线,少年眼睫垂落下来看着她苍白的脸颊。
动了动唇,陈洛川看起来想单独跟她说点什么,又似乎怕惊动她,怔怔地碍于她的神情不敢轻易上前。
她看出来了这点,又错开视线,尽量绽放出一个轻巧的笑容,赶在陈洛川开口前,用力打断:
你们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便不再看陈洛川有何反应,搬起椅子就往回走,
没有一个人拦她,包括钱霏霏,钱霏霏有些欲言又止,神情看起来又像是担心又像是懊丧和内疚。
面前的男生让开了一步,江雪萤看了一眼,看出来了这就是那个超哥。
他看着她的眼神也很复杂,有同情或者说是怜悯、不忍?愧疚?
他为什么要愧疚?
但她实在没有心情去探究这个,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
太荒谬了。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江雪萤还能感觉到脊背上那一道道鲜明的视线。
她刻意地将脊背挺直了点儿,头也不回地一路往前走。
一直走出其他人的视线范围之内,这才放下椅子,
深深地吸了口气,
脸还红的,肚子越来越疼,手也在发抖。
活了这十多年,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沦为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明明之前还下定决心不能被发现。
可现在暴露了,好像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甚至……
还有了种厌弃全世界的感觉。
其他人也好,陈洛川也好,
肚子疼得她低垂着眼喘了口气。
她现在只想把别人,或者说自己,怎么样都好,都打包丢进垃圾桶。
她用力地抿紧唇,抬起椅子又往前走了几步,隐隐约约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但江雪萤没有回应。
放下椅子,她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出校门,
当站在学校大门前,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江雪萤动了动眼睫,倏忽有了种误入异世界的错觉。
阳光晒在肌肤上,微烫,感受如此鲜明。
不远处的学生三三两两,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她面色苍白,神情委顿,就像是个误入了什么异次元的旅客,和周围的环境相比是如此格格不入。
没多想,她随便挑了附近一家面馆走了进去,要了一碗特大碗的打卤面。
拆了一次性筷子就开始吃。
其实她一点都不饿,但就是想吃点儿好吃的。
实物能在这个时候或多或少缓解她内心的负能量。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就好像老天爷故意跟她开了个弥天的玩笑,明明之前还想过绝对不能被发现,却万没想到心意被这样仓促又狼狈地,以这样可笑的方式暴露于人前。
卤肉炖得软烂入味,酱汤很鲜,蘑菇、木耳之类的浇头也非常丰厚。
江雪萤加了一个煎蛋,还去要了一笼小笼包。
一筷子接一筷子,
不断地吃。
眼前开始模糊,有什么东西好像掉到了面碗里。
上午十点多左右已经快到饭点了。
店门口的风铃响起,有两个学生有说有笑结伴走进店里。
江雪萤顿了顿,抬手扯下了马尾辫上的发圈,任由滑落的长发遮住半张脸。
侧头避开继续吃。
不知过了多久,风铃声动,又有人进店。
有人在她面前落座。
她往碗里加醋的动作顿住,动了动湿漉漉的眼睫,抬起眼。
是池声。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
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个中的原因,她已经没有余力探究。
看到是他,便又收回视线。
少年平静地撑着下巴,打量着她。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针织毛衣,乌发柔软微翘,面前还放着一本竞赛书。
他大概看出来了她通红的眼角,却并没有询问的意思,更没有安慰,
“好狼狈。”少年一字一顿,淡声道,仿佛发生在他面前的只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江雪萤唇瓣绷得紧紧的,连唇角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一筷子面不论如何都喂不到嘴里。
又有学生进来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跟之前那样侧头避开。
头顶却忽然微微一沉。
那本竞赛书被压在她发顶,帮她挡住了四方的视线。
少年打量了一圈店内来人,一只手微微使力,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现在。
“你可以哭。”
嗓音清朗微扬,如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心底。
她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如山洪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