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萤动了动指尖,目不转睛地缓缓向下——
少年的手非常漂亮,手指瘦窄、修长,骨节分明。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从三年级跟男生手拉手春游起,江雪萤就没再没跟男生牵过手了。
她大脑有点儿空白,耳朵嗡嗡直响。
——池声拉她的动作,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流畅自然了?
吴捷追,池声一路拽着她脚步不停,头也没回。
他这人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还没忘语气冷冷:“怎么?还没揍爽?”
“说吧,哪儿痒了?还想你爹往哪儿招呼?”
江雪萤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效果几乎是爆炸性的。
爆炸的是吴捷的嗓门:“操-你-妈-的池声!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江雪萤眼睁睁看着池声以一种猫捉老鼠般不冷不热的姿态,勾得吴捷一直追着他们到南城中学附近的一条小巷巷口。
南城中学地处老城区,附近这一片是待拆房,巷子里的人家早就搬了个七七八八。天一晚,更显得幽暗恐怖。
有好几个小青年正或蹲或靠地守着巷口抽烟,
目光落在这几个小青年身上,池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江雪萤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一把推出了巷口。
她刚想开口,池声就迅速挡在了她面前,少年身上那股身上那股散漫不羁的气势陡然冷凝,肌肉一寸一寸地绷紧,像是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的大型猫科动物。
江雪萤愕然:“怎么……”
“江雪萤。”少年一动不动地喊她,眼睛看的却是那几个小青年。
眼皮窄而深,狭长冷淡。
吴捷追了上来,“操-你-妈你跑什么。”
江雪萤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平常池声就是一副不把什么放在眼里的模样,他这个表现让她突然冒出了点儿不祥的预感。
“别乱动,”少年挡在她面前,脊背清瘦,却足以将她严严实实地遮起来。
长睫低垂,言简意赅地交代,“躲在我后面。”
顺着池声的视线看去,江雪萤见那几个小青年纷纷抬起眼,捻了烟,带着点儿笑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哟,出来了?”
走到一半,又两两一组,十分有战术性地分到了她和吴捷的身边,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吴捷也怔了一下,皱着眉一步一步往后退,“你们他-妈干嘛的?”
“干嘛的?”其中一个黄毛突然笑着走到吴捷身边,迅速“揽”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带着烟味儿的大掌还在把他的头往下摁,“你说我们干嘛的?嗯?池声没告诉你们?”
“你女朋友?”另一个白毛在她面前站定,努努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她误会成池声女朋友——
江雪萤紧闭着嘴,明智地没吭声。这几人给她的感觉和吴捷他们很不一样,看起来像是混混,但比起混混又有了点儿组织和纪律。
更像是……
□□。
她手指绞紧了书包肩带,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起来。
吴捷他们说白了也就在校内扬武扬威,面前这几人□□质上就跟他们有天壤之别。
果不其然,吴捷被那黄毛摁得怒从心起,刚要暴起发作,那黄毛突然一脚蹬在了他膝弯上!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阴毒。
吴捷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黄毛快不及眨眼地亮出了一把小刀,抵在了吴捷背心!
“干嘛呢?”黄毛笑,“冷静点儿。”
“!!”
这是江雪萤第一次看到有人带管制刀具干架,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冷静才把尖叫竭力压回了喉咙里,死死地捏紧了手掌心!生怕一点动静会彻底打破面前剑拔弩张的脆弱平衡。
与那黄毛一样快的是,池声骤然从校服口袋里拔出的一把□□!
几乎就在黄毛抵住吴捷的同时,少年忽地一垂眼,陡然朝那白毛发难,膝盖用力顶上白毛的小肚子,扭住白毛胳膊摔翻在地。
膝盖立刻跟上,牢牢压住了肩关节,另一只手窄而瘦的手腕一转,□□已经抵住了白毛的脊椎。
“我说了。”
白毛被发出一声怒吼,面色扭曲看起来非常痛苦,“……操!!”
池声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拳砸在了他太阳穴上,握着那把□□抬起眼,缓缓环顾了那一圈小混混,眉眼压着一团疏冷,“离他们远点。”
那几个小混混见同伴被擒,面色一冷,正要上前。
抵着白毛的刀尖压入布料内几寸。少年白皙的手指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戳进他脊椎里,“怎么?听不懂人话吗?”
——
目睹这一幕接着一幕的神发展,江雪萤僵硬地站在原地,心底一阵接一阵地冒着寒气,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是谁,她在哪儿,这一切又他喵的是个什么?!
池声到底是从哪里招惹上了这些道上的大哥?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一刻冲上了顶峰,那几个小青年也跟着紧张起来,默契地交换了个视线,看着是要硬上了。
人群中忽然又走出来个一团和气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
男人像是那帮人的头头,拨开那几个小混混,笑眯眯地朝池声递出一只烟,“哈哈哈哈,别那么紧张嘛,大家都放松点。”
池声看着他,没动,态度很明确,“先放人。”
男人笑了笑,示意黄毛放人。
池声长睫低垂,扫了一眼男人手中的香烟,终于在令人凝滞的气氛下,灵巧地从白毛身上站了起来。接过男人手里的打火机和香烟。指腹一搓滚轮,一撮火苗冒了出来,燃起了猩红色的一点。
白毛暗骂了一声操,喘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少年皮肤白,眉眼冷,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尤长,骨节分明。烟雾缓缓在眼前缭绕,冷冷问:“上个月不是给过了,今天过来什么意思?”
比起惊讶池声竟然还会抽烟,江雪萤握紧书包带,并没有因为男人的出现而放松戒备,且开始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开始思考,要是真打起来了,她抡起重达十斤重的书包到底算不算个战斗力?
“没什么意思?”男人笑,语气里却含着淡淡的威胁,“就是来问问这个月的钱。”
吴捷像见了鬼一样,心有余悸地直起身子看着面前这票人。
这个时候,他就算再蠢也看出来了,这不是几个学校之间的小混混小打小闹那么简单。
这几个小青年看着其貌不扬,吊儿郎当,但那一个个平平无奇的眉眼却透着十足的精光,随便扫人一眼,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那都是真正犯过事,跟警察三天两头打“游击”的。
江雪萤也终于听出了点儿门道出来
——这些人恐怕是来催债的。
所谓的□□,别说是她们这些懵懵懂懂的中学生了,就算是对绝大多数成年人来说都是个遥远的概念。但池声这人就跟在道上混过一样,他没吸烟的习惯,面无表情地淡抿了一口就放了:“我爷爷前几天刚过世。”
男人像是并不意外:“所以?”
天黑了下来,附近亮起了霓虹灯光。
少年平静地用手指搓灭了烟头上的火星,言简意赅地说:“我爸没出事之前,给他上过保险。”
苍白的肌肤立刻被烫出一点红痕,冷淡招摇的眉眼落了光,更显浓墨重彩,令人心惊肉跳。
“过两天他就回来了,你们要催债,找他去要。没必要来我这儿试探。”
男人笑道:“别骗我们吧?”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骗你们有意义么?”
等男人终于不再追究,领着一票人散了,江雪萤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还是僵的,脊背几乎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吴捷的表现没比她好多少,浑身都在冒冷汗,“池声,你……”
池声好像这才留意到了吴捷,蜻蜓点水般地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清冷的嗓音透着一股淡淡的欠劲儿。
“我不说第二遍,要是不想被人拿刀追着砍,就快滚,有多远滚多远。”
吴捷在南城中学有多狠?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中二少年。
虽然被池声又开了嘲讽,但被人拿刀抵着的感觉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使劲咬了咬牙,吴捷忍辱负重地“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显然是池声他那个破产爸造的孽,没必要陪池声趟着一趟浑水。
※
蝉鸣聒噪。
虽然已近傍晚,但太阳还是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脚步用力,蹬蹬蹬就能踩碎一地的阳光树影。
从认识池声起,江雪萤就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平庸的日常,就跟某部老番《DuRaRaRa无头骑士异闻录》里的那样,坐上了奇妙的过山车。
在此之前,她的日常更多的是被书包压弯的脊背,趴在桌上背着英语单词,偶尔抬头窥见玻璃窗外肆意的太阳。
当然不能说是按部就班,好好念书的乖乖女生活不好,
只不过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更像一场热烈张狂,稀奇古怪,不计后果的夏日狂想。
但问题在于她又不是向往非日常的男主角。
池声目睹着吴捷“滚”远了,冷不丁地转向她突然开了口,“这些人早就听到了我爷爷的消息,就是过来探我的口风的。”
江雪萤一怔:“所以说……?”
池声:“你不用担心,保险钱不少,等过两天他回来了,这些人就不会再过来了。”
江雪萤这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是在……解释?
池声偏头瞥了她一眼:“我送你?”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她刚想拒绝,池声忽然就又开了口,“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反抗吴捷他们么?”
在江雪萤愕然的视线中,少年苍白得不正常的指尖压下卡片,收回刀刃。
明晃晃的刀刃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我曾经想过反抗的。”语气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一切潜藏着的内容就一并收入了刀柄中。
但江雪萤再一次读懂了池声的未尽之言,带着刀上学意味着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她跟他的第一次见面恐怕不是在学校,而是在社会新闻上。
他曾经、差一点,就步入了地狱,但最终他选择了另一个温柔得唯独对自己残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