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放学,柯小筱为了庆祝她的“知错就改”,立刻就拉着她跟几个女生直奔奶茶店喝奶茶。
言谈间不免又说到了池声,几个人纷纷感叹江雪萤的好脾气。
“天啊,雪萤你之前竟然能忍受池声他那么久。”
“他真的有狐臭吗?”有女生咬着吸管,眨着眼睛问。
“他刘海也太长了,好杀马特。”
“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好恶心啊,雪萤你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你说以后真有女的喜欢他吗?”
“我看别说女的喜欢他了,我也没办法想象他喜欢哪个女生。”
她们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参与这个话题。
江雪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有点儿不舒服。
女生们的视线充满好奇,但江雪萤看着看着,却觉得那更像是等待她签下来的一张投名状。
她犹豫,最终顺应了集体,只是用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既没附和也没否认,只是说。
“还好吧。”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佐证了。
那一刻,她好像从善如流地融入了这个小团体,因为有了池声这个嘲弄的对象,女生们的关系迅速拉近,大笑起来。
说完这句话,江雪萤觉得脊背火辣辣的,衣服里像是有针在刺,她垂着眼,拿起吸管喝了口奶茶。
是她最熟悉的口味,半糖、多冰、加珍珠。
忽然,
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响起。
江雪萤咬着吸管的动作顿了顿,内心没来由地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门口。
……她看到了池声。
江雪萤大脑“嗡”地一声,像被人敲了一闷棍,愣愣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奶茶店门口。
少年看起来倒像是单纯的路过,穿着件简单的黑色T恤,背着只单肩包,半觑着眼在跟人打电话。手机看起来也是营业店买的几百块钱的杂牌子。
风铃声响,可能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突然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浅色的双眼冷淡平静,乌发柔软,皮肤白得像雪一样俏丽细腻。
下一秒,池声轻描淡写般地移开了眼睛,脸上没带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还朝她略点了点下颌,接着就继续低眼讲电话。
就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放鞭炮,江雪萤呼吸差点儿顿住。
虽然池声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他的肢体语言,神情变化,都佐证了这一点。
她的背后说他坏话,她的模棱两可,她为了融入小团体,不惜拿他当筏子的故作姿态,都被他当场抓了个正着。
同时池声冷淡的态度又像是在说他都听见了,但他不在乎。
霎时间,何止她的脑子,她的脸,衣服、头发丝好像都疯狂地燃烧起来,江雪萤恨不能把自己埋到面前的这一杯奶茶里去。
心脏疯狂鼓动。
太尴尬了……
背后说闲话被正主给逮了个正着。
她从来就没这么尴尬过。
她像个涨红了脸的鹌鹑,好像听到了少年若有若无的轻嗤。
等她再抬起眼的时候,奶茶店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江雪萤:“……”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好像觉得自己的性格在池声面前暴露无遗,她的虚张声势被池声一眼看穿。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江雪萤还在忍不住回忆傍晚经历的这一切,越回忆就越绝望,但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煎熬也悄然浮上心头。
江雪萤翻了个身坐起,看着雪白的墙壁怔怔出神。
如果,池声是为了她好呢?为了避嫌故意跟她保持距离什么的?
她现在这样算不算小心眼,恩将仇报?
这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江雪萤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跑过去问池声他是不是故意跟她保持距离。又因为做出这种说人坏话被当场抓获的操作,这一个星期来她也只能装聋作哑,看到池声就权当没看见。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末,她和柯小筱一起出去玩。
江雪萤对柯小筱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很感谢她,另一面却因为隔着个池声始终没办法和她交心,她觉得柯小筱的行为是不对的,却不知道要怎么提醒她。
太阳很晒。
她来得早了,撑着太阳伞站在路口。
或许是阳光太晒了,她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池声。
江雪萤往前走了几步,握着伞柄的手松开、攥紧。
那的确是池声。
池声和一个年迈的老爷爷。
时值正午,马路上空荡荡的,太阳把柏油马路晒得像个大蒸笼,站一两分钟,汗水就从额头、鼻尖沁了出来。
所以那一辆塞满了废弃纸箱和水瓶的三轮车就格外显眼了起来。
少年穿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T恤,正低着眼帮忙塞纸箱,用打包带把纸箱压扁,一捆一捆地扎起来。
他动作很利落,就好像是最娴熟的工人老手,很快,黑T上就洇出了大片的汗渍。
忙中的间隙,偶尔抬头和老爷爷说些什么,
江雪萤看到他脸上没了那副不可一世的嚣张,反倒很温柔,阳光落在他稍显冷淡的琥珀色眼底,却融化成了近乎蜜糖般的色泽。
老人递给池声自带的一瓶水,脸皱巴巴的一团,但眉眼却很和蔼慈祥。
他接了,低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松松就旋开了瓶盖,灌了两口,将要还给老人。
忽然,他像是似有所觉般地目光一转,看到了江雪萤,那瓶水就这么捏在了手里。
此时的池声白得好像能反光,乌黑的碎发湿漉漉的,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目光在触及她脸上时,池声擦了把汗,容色淡淡,又迅速恢复到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状态。
似乎不觉得被同班同学撞见在收废品有什么丢人的。
江雪萤微微一怔,内心也在转瞬之间作出了抉择
——她以一种从容安然,见怪不怪的态度,移开了视线。
柯小筱终于姗姗来迟,这个时候老人好像也累了,连连摆着手,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
江雪萤不动声色地拉住柯小筱,在她发现池声前,带着她离开。
便也没看到少年微微一怔,低下了眼皮,汗水顺着发尾落在鼻尖,像一场淅沥沥的小雨,琥珀色的眼底收敛了一切多余的情绪。
她像一个观察者,见到了他被嘲讽,被羞辱。
江雪萤抿着唇,指尖摩挲着刚买来的奶茶杯壁。
杯壁上沁出水珠,顺着指尖好像一直渗入了心底。
可那都不是池声最狼狈的模样。
直到如今,她却好像,第一次见到池声最狼狈的模样。
不是因为流言蜚语,而是因为过早地面对“生存”这个对她们来说还很遥远的难题。
就像是旷野里落地、扎根的草种,不论烈日炎炎还是冰天雪地,都在以一种粗糙、坚韧、狂野的态度抵抗着荒芜。
生命在苦难中野蛮生长。
江雪萤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责怪池声对她疏淡的态度了。
学校里的这些人际交往对他来说或许已经太过幼稚。
谁和谁是朋友,谁又和谁绝交,谁在谁背后说闲话穿小鞋,根本不值得他记挂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