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萤逼着自己喝了太多白酒,虽然半道儿跑到卫生间里吐了一回,这回胃里还正难受,就当没听见,只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
下雪了。
飞雪搓绵扯絮般扑簌簌而落,南城是座古城,远远地能看到古塔城墙暗淡的影子。
那一刻,江雪萤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片雪花,飘扬在古城上方,随风而逝,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方向。
她这前几个月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步的?
江雪萤又想到了曹晨。
一想到曹晨,又生出无限的动力来。
这些天里支撑着她努力奋进的动力就是曹晨。
她一直希望着有一天,她能衣着光鲜,容光焕发地和曹晨擦肩而过,再略微颔首,不咸不淡地寒暄着彼此的近况。
她决不能比曹晨过得差,或者说,决不能比和曹晨分手前过得差。
忽然,一阵轻微的骚动引起了小王和江雪萤的注意。
不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个容貌姣好,身材曼妙的女服务员忙不迭地朝门口迎了上去。
这个架势活像是什么大人物出场。
江雪萤和小王面面相觑。
拾遗阁走的就是高档路线,权贵出没倒也不算罕见。
转过一道鹿饮秋溪的屏风,走出来几个中年男人,周身的气度看起来就是那种再标准不过的成功人士,甚至还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人群中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男人。
身姿高挑且清瘦。
走廊里的壁挂灯灯影微黄,落在男人走势优越的眉骨间,鼻梁高挺,眼睫纤长得当真如蝶翅般夸张。
双眼瞳色极淡,如晴雪逢春,眼尾稍显锋芒,他穿着件剪裁合宜的长款风衣,肩膀上落了点儿夜雪。
“池声?”一个略带点儿惊讶的嗓音在江雪萤身边响起。
江雪萤回头对上同事钟梦纯的惊讶的目光,像是认识。
这一群人脚步未停,一边交谈一边走,人群渐渐远去。
江雪萤看到年轻男人低着眼,似乎是和服务员是道了声谢,便和众人进了一间包厢。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刚刚这人你认识?”
“之前我不是说我有个表妹在CI上班吗?说过公司里有个天才海龟,长得特帅,”钟梦纯说,“我看过照片,就是刚刚那人,叫池声。”
“CI?”小王也惊讶了,“做半导体的那个吗?”
CI是南城出名的一家外企,最近芯片问题被媒体炒得火热,就算不关注这些,江雪萤、钟梦纯等人对位于南城的这家顶尖半导体企业也有所耳闻。
据说员工人均名牌高校毕业,人事选拔极为严苛,所谓“芯片”这种高科技相关,距离江雪萤太遥远,她自然也没特地去了解CI的人事构成。
“对。”钟梦纯道:“不过听说去年就没在CI干了,好像是被创芯挖走了?”
创芯,江雪萤和小王也并不陌生,是国产半导体行业的龙头企业。
小王和钟梦纯都是大专毕业,江雪萤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一本,自觉一抓一大把,毫无竞争力。
CI和创芯的出现,更像是什么职场剧走入了现实,短暂地打破了两个阶级泾渭分明的界限,使她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公司职员也得以窥见南城上部天空的只光片影。
而等她们回到酒席,面对的依然是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荤段子,以及畅谈国事民生的老板。
回到包厢后,
同事钟梦纯睨她一眼,留意到她的不对劲:“不舒服?喝多了?”
江雪萤和钟梦纯平时就没什么话可谈。
她入职以来,钟梦纯没少甩自己的活儿给她干,江雪萤早非当初刚毕业那会儿面皮薄的小年轻,眼见她不加收敛反倒愈演愈烈,就委婉地跟她提了两句,未曾想钟梦纯从此之后就惦记上了,对她颇有微词。
虽不至于撕破脸皮,日常相处倒也是不阴不阳,不咸不淡。
江雪萤就保守道:“还好。”
钟梦纯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席间又有人起哄叫江雪萤敬酒,身边男女同事也都笑着,无人上前劝阻。
都是成年人,在南城这个大城市领着几千的工资,不存在哪个体谅哪个。
江雪萤露出个职业化的笑,一口气干了,展示给众人看,登时迎起一片喝彩声。
酒足饭饱之后,李冠群和那几个客户竟还觉意犹未尽,嚷着要去KTV组二次局。
趁着结账的功夫,江雪萤靠在走廊墙壁上,悄悄揉了揉火烧火燎的胃。
直到一个清冷如击冰碎玉般的嗓音响起。
一字一顿,字字平淡却字字惊心动魄。
“江、雪、萤。”
拾遗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路灯下雪势转大,大雪纷飞。
江雪萤回过头,对上一双冷清的双眼。
是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