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同进低头,看着卢华英,低声道:“多谢你担待,阿福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卢华英道,声音温和,脸上没有一丝怒色。
同进不禁问道:“你看出来了?”
卢华英抬起眼睛:“看出了什么?”
同进发觉自己失言,挠了挠头,道:“实不相瞒,阿福比我大两岁,不过他这里受过伤……”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阿福很可怜,他们村的人死光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跟了郎君三年,对郎君一片忠心,听说四年前是卢家把郎君赶出了长安,对卢家有些怨气。”同进停顿了一下,笑了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阿福不会欺负你,在柳城时郎君就特意嘱咐过,四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谁敢借四年前的恩怨为难你,自己收拾行李回神都。”
卢华英怔了怔。
在柳城时,魏明肃说过这样的话?
……
赖守忠被带走,寺院外面的府兵失了主心骨,十几个随从喝了一声,他们便下马丢了腰刀。
“长史,这些是从您的书房找到的,请您过目。”
寺院里,魏明肃的随从打开从都护府抬回来的箱子,请长史确认是不是他的物品。
长史的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随从拿来一张黄纸让他签字画押。
长史签了字,颓然地坐在案前,声音嘶哑:“魏明肃,赖守忠曾为大……为国家立下战功,他不该死在狱中,能不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魏明肃看一眼长史签了字的纸,道:“魏某已经将他交给都督处置。”
长史有些诧异。
他以为魏明肃会用赖守忠来杀鸡儆猴,震慑西州。
魏明肃低头翻阅长史的信件,道:“魏某离开洛阳前,圣上给了魏某一个盒子,要魏某来西州前一定看完盒子里的东西。”
长史凝视着他,问:“圣上让你看的是什么?”
魏明肃道:“这些年都督和长史送去长安和洛阳请求派兵的折子,每一封圣上都看了。那些折子,圣上全都留下了。”
长史一愣,激动之下,竟站了起来。
屋子里低着头翻箱子的随从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他。
长史回过神,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悔恨,坐了下去。
西州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坐着出神,眼里的光变得黯淡,喃喃道:“老夫都是咎由自取啊……”
魏明肃没有出言嘲讽。
“郎君!”一个随从快步走进来,小声道,“徐公子刚才想自尽,被我们阻止了。”
魏明肃放下信,来到隔壁院子。
徐公子刚才撞墙寻死,撞破了额头,鲜血从头发间淌下来,半边脸血红,半边脸惨白,抬头看着走进来的魏明肃,哈哈大笑:“姓魏的,你这个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小人!给我一个痛快吧!”
魏明肃俯视着他,道:“你打死郡王,会被送回洛阳受审。”
徐公子忍不住战栗,咬牙切齿道:“我不想落到那个妖妇手里!”
魏明肃不语,看了眼徐公子额头上的伤口,示意随从为徐公子止血,转身走开。
“魏明肃!你怎么走了?是不是怕我揭露你的丑事?”
徐公子推开随从,扬起头,冷笑。
“四年前,你曾和骆宾王有一面之缘,在扬州讨论书法。”
血流进徐公子嘴里,他的牙齿也染成了血红色,张口,对着魏明肃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
“骆宾王写下《讨武瞾檄》,名流千古,你呢?你为虎作伥,杀了我的两个叔叔,将他们的首级用快马送去神都,取悦那个妖妇!枉你读了那么多书,却是个卑鄙小人!你将来会遗臭万年!”
“可恨我父亲被部下出卖,兵败被杀,大业未成,才会让你这种小人耀武扬威。”
屋子里的随从哆嗦了一下。
魏明肃走上前,看着徐公子:“徐公子以为天下人是怎么看四年前那场叛乱的?”
徐公子笑道:“妖妇牝鸡司晨,天下苦之久矣,我伯父在扬州宣誓起义后,短短十天就召集了十万义军,《讨武瞾檄》为民心所向!要不是你们这些小人助纣为孽,我伯父得到四方响应,诸王也跟着起兵,一举攻进洛阳,杀了那个妖妇,大唐江山怎么会落到妖妇手里?”
魏明肃神色嘲讽:“兵贵神速,你伯父以故太子之名召集十万义军后,为什么不趁着士气高涨渡过淮水,直取洛阳?”
徐公子无言以对。
魏明肃负手道:“你伯父不仅没有直取洛阳,还分兵渡过长江,想攻打金陵,因为他的幕僚都说,金陵有帝王之气,且有长江天险,又是富庶之地,占领金陵后,进可攻,退可守。”
“徐公子,你伯父起义,不是为了报答李唐皇恩,也不是为了百姓,他不忠不义,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割据一方。徐公子全家都参与了叛乱,支持占据金陵,魏某当年也收到了扬州发来的檄文,徐公子就不必在魏某面前提什么大义了。”
魏明肃转身离开。
“成王败寇!你的话都是狡辩!”徐公子怒吼一声,被血染红的半边脸多了几分狰狞,“魏明肃,你这种人也有资格说大义?要不是你这个小人多管闲事,我早就逃出去了!”
魏明肃回头:“长史为了报恩,帮助你们潜逃,没有人怀疑你们的身份,你们可以顺利逃出去,却执意要杀了武延兴。”
徐公子冷笑:“姓武的该死!我杀了他是替天行道!”
魏明肃问:“那卢三娘呢?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子。徐公子真不怕死的话,为什么要嫁祸给她?”
徐公子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这种眼神,魏明肃看过很多次:“在徐公子眼里,区区一个贱籍,不值一提。就像四年前,三州百姓的性命,在徐公子的伯父眼中,也不值一提。”
他转身走了出去,回房继续检查长史的信件。
随从都翼翼小心,不敢说话。
天色黑了下来。
傍晚,魏明肃拉开门,从房里走出来。
同进在院门前等他,走上前道:“阿郎,卢三娘说她想见您,我说阿郎没空见她,她说她可以等。”
魏明肃垂下眼睛,看了眼脚上的靴子。
徐公子吐过来的口水已经干了。
“她在哪?”
“在院子里等着。”
魏明肃看了眼院门的方向。
同进禀告今天□□那边的情况,最后道:“阿郎,今天从塔上下来的时候,柴世子趁乱爬上墙,和卢三娘见了一面,说了些话,我想卢三娘现在不是嫌犯了,没有阻拦。”
魏明肃“嗯”了一声,停下脚步。
他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道:“让她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