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的官员堆笑过来送别,魏明肃面容沉静肃然,双眸看着前进的队伍,官员干笑几声,讪讪地退下了。
队伍离开柳城,走在荒凉的大道上,天空灰蒙阴沉,极目远望,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碎石、干枯的灌木和连绵山岭,无法辨认方向。
柴雍刚出玉门关时,沉醉于塞外辽阔雄伟的风光,现在根本无心欣赏,大半注意力都放在魏明肃身后的几辆马车上。
马车被府兵团团包围,没有魏明肃的允许,谁都不能靠近。
两个时辰后,车队在大道旁的一处驿馆停下休息,所有人吃了干粮,装满水囊,接着赶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众人脸上都露出疲惫之色。
户曹叫来一个队正,询问前方的驿馆还有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惊叫,缓慢前进的队伍里蓦然响起几声受惊的马嘶声,几匹马不知踩到了什么,忽然在队伍里横冲直撞起来,其他人纷纷拨马避让,本来就乱了队形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正混乱之时,魏明肃回头。
他身边的同进立刻骑马飞奔到马车前,扬声大喊:“所有人听号令,两边散开,退到大道外!”
几个府兵跟在他身后,取下背上长弓,挽弓搭箭,对准在队伍里冲撞的惊马。
看他们那副从容果断的架势,不听从号令退到大道外的人,都可能被射杀!
众人瞪大眼睛,背上泛起一阵寒意,没时间提出反对,纷纷转头往大道外狂奔。
没等人跑完,只听嗖嗖嗖的响声持续了一会儿,接着几声倒地的巨响,数支箭矢射出,一阵又一阵箭雨落下,将马射杀了。
同进再次扬声喊道:“所有人从两边回到大道上,重整队形!不得有误!”
众人目瞪口呆。
被随从紧紧围着的贵公子们回过头来,看着倒地的马匹,满脸茫然:“刚才发生了什么?”
柴雍看着远处的魏明肃。
他勒马停在马车前,脸色平静,一身肃穆气势,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
队伍中有一大半是府兵,很快重整了队形,继续往前。
同进带着队正留下检查倒地的马匹,再跟上队伍禀告:“阿郎,马身上没有伤口,不过马蹄也没有受伤。”
魏明肃微微皱眉。
没有伤口,查不出突然受惊的原因。
护送他们的这支府兵队伍,全都听命于都护府,在赶路的队伍中制造混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示意身后的马车停下,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
阿福拉紧缰绳,问:“阿郎有什么吩咐?”
魏明肃掀开车帘,抬腿进了车厢。
阿福挠了挠头:“阿郎和犯人乘一辆马车?”
同进跟过来,朝他摇摇头,叫他闭嘴,把马鞍旁挂着的羊皮袋里的几卷书递进车厢。
魏明肃伸手接了。
……
卢华英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
她睁开眼睛,马车在大道上颠簸。她被反绑了手,蜷缩着躺在毯子上,旁边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天好像快黑了,光线很暗,他靠在车窗前,垂眸看着手里展开的一卷书,青色袍子,黑色腰带,袖子挽着,侧脸英俊,眉目沉静,鬓若刀裁,可是黑发里有一根根显眼的银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现在,这生机勃勃的翠色里下了一场茫茫大雪,越发冷漠严峻。
卢华英看着他,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梦里的魏明肃没有白头发。
他变了很多,连味道都变了,让她觉得陌生。
卢华英一点点清醒过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睫颤抖了几下,又缓缓闭上了,不发出一点声音。
怕被魏明肃发现她醒了。
她还记得解了腰带的魏明肃站在床前俯视她时,眸里淡淡的嘲讽。
他不想看到她。
荒漠间的大道崎岖不平,马车忽然重重地晃荡了几下,卢华英往一边晃过去,撞在了魏明肃屈着的长腿上。
她一边肩膀胳膊都撞得有点疼,仍然不出声,眼睛闭着,默默地往回挪。
脸上忽然拂过一阵凉意。
卢华英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魏明肃的目光扫了自己一眼。
她一动不动。
天黑了。
前方就是驿馆,车队停了下来,西州的官员已经在驿馆里等了些时候。
再往前三十里就是西州,今晚休息一夜,明早出发,中午前就能到。
周钦、柳城那边跟过来的官员和洛阳的贵公子们都下了马,陆续走进驿馆,院子里飘出阵阵肉香和葡萄酒香。
阿福掀开车帘往里看。
魏明肃看着手里的书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帘子又放下了。
马车停在一个安静的角落。
魏明肃的视线在发黄的纸上,车厢里没有灯,天也黑了,看不清字。
他却一直看着。
身边躺着的卢华英呼吸一起一伏。
这回她真的睡着了。
魏明肃这才敢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静静地看着。
车窗外传来脚步声,同进的声音道:“阿郎,在院子里扎了帐篷,地方很宽敞,高处安排了几个人守夜,只要有人靠近帐篷,他们立刻放箭示警。”
魏明肃“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卷上书,下了马车。
阿福走上前,叫醒卢华英,拉着她下马车:“卢三娘,你醒醒,到帐篷里去。”
卢华英被推进帐篷。
魏明肃背对着他们,等帘子放下了才转过身,吩咐同进:“把药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