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破旧的役夫走进屋。
柴雍的目光落到役夫那对比一般人要大的耳朵上,想起以前在土屋前见过这个役夫:“三娘被抓以后,你去过她家。”
裴景耀也认出眼前的役夫,道:“他来看过大嫂和卢二哥。”
役夫脚上穿着草鞋,看着两位穿锦衣的贵公子,挺直了腰杆,道:“我是三娘的朋友!她救过我!我也想帮三娘的忙!”
裴景耀神色有些尴尬。
卢华英被带走后,裴景耀过去照顾王妤和卢弘璧。住在那条巷子里的人每天都过来看望叔嫂,都是一群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还有一帮光着脚的孩子,帮不上忙,进屋后不是唉声叹气、骂官员草菅人命就是陪着王妤一起哭,叔嫂二人身体都不好,裴景耀担心他们伤心过度,吩咐随从,不要随便放人进土屋。
王妤不认识大耳朵役夫,他来土屋时,被随从拦在了外面。
柴雍请役夫坐下。
役夫摆了摆手,道:“三娘出了事,巷子里的人都想帮忙,可是我们没钱没势,连官府在哪里都不知道。听说世子爷你们在找郡王的随从,我们就在城里打听消息,甘家的孩子说他看过一群看着面生的人,听他们用河洛话说要去西州,后来又问了几个人,那天在城门做苦力的人也说见过那些人,他们肯定就是世子爷要找的人!”
柴雍、裴景耀几人都一愣,脸上露出喜色,他们正愁找不到失踪府兵的线索,役夫就送来了消息!
“我派人去西州找,一定要把那些人找出来!”
柴雍立即道。
普布道:“世子爷,魏刺史下了令,我们都出不了城,怎么办?”
柴雍想起这点,皱眉想了片刻,抬头看着役夫:“不知这位大哥贵姓?”
役夫哈哈大笑,道:“世子爷,我从小在柳城讨饭吃,没爹没娘没姓没名,我耳朵大,都叫我大耳朵!”
柴雍向役夫拱了拱手:“大哥对三娘有情有义,我先代三娘谢过大哥。我认识西州都督,可以写一封信请他帮忙抓捕那些府兵。”
大耳朵拍拍胸脯:“我去过西州,我认路!我可以帮世子爷送信!”
柴雍立刻写好信,役夫接了塞进怀里,转身就要走,柴雍叫住他,要谷管事拿些钱给他,还给他牵来一匹马。
“多谢大哥。”
大耳朵爬上马背,道:“世子爷不用谢我,三娘常给甘家那些孩子吃的,没有三娘,他们早饿死了,消息是他们打听来的。三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有难,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柴雍和裴景耀目送大耳朵骑着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裴景耀忍不住感慨起来:“这位大耳朵虽然没读过书,不认字,却比一些读过书的人强多了。还有巷子里那些天天光着脚的孩子,都在帮三娘的忙。”
巷子里住的都是穷人,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揭不开锅,每年都要饿死人。那群孩子从小忍饥挨饿,没吃过几顿饱饭。
有一天,一个女孩子饿晕在土屋外面,卢华英拿了点吃的给她。
后来有的孩子快饿死了,去求卢华英,卢华英让他们做一些跑腿、挑豆子的活,然后给他们一点吃的。
有时候卢华英自己也没有吃的,就教孩子们去市坊帮中原来的商人卸货、搬行李、挑水,能讨点吃的。
巷子里那群孩子之所以能听懂而且会说一些河洛官话,都是卢华英教他们的。
听说卢华英被定了死罪,孩子们都哭了,每天都自发帮她打听消息。
裴景耀是锦衣玉食的名门子弟,虽然有些感动,但是没把那群光着脚的孩子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他想起自己的大哥,心情复杂。
大哥在他心目中是经纶满腹的君子,却做出了那样不堪的事。
柴雍拍拍裴景耀的肩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看人不能只看出身家世。”
……
大耳朵刚出城,消息就送到了魏明肃那里。
魏明肃抬起眼睛:“去了西州?”
“是。小的亲耳听见他们说卢三娘隔壁的一个甘家孩子见过一群生人,说要去西州,柴世子写了封信,派那个役夫送去西州。”
魏明肃停了手里的笔,语气果断,道:“你去西州,要那边的人截住役夫和他的信,不要惊动都护府。”
“是!”
报信的人立刻骑上快马向西州奔去。
魏明肃低头写好几封信,叩叩窗户。
同进走进屋。
“送信出去,人在西州。交河、蒲昌、天山的人立即撤出,全部赶去西州。”
同进应喏,长长地吐了口气,道:“阿郎,人果然在西州!您把人都分散出去,要他们在西州打探消息,现在确定人在西州,他们肯定能抓到那些失踪的府兵!”
魏明肃平静地道:“去送信。”
“是!”
同进转身去送信。
过了一会儿,阿福端着一盘烤羊肉和胡饼走进来,身后跟着医者。
医者放下药箱,为魏明肃的胳膊敷药。
魏明肃只得放下笔,卷起右手的袖子,放在案上,左手握着一卷公文,问阿福:“那边房里收拾干净了吗?”
阿福道:“阿郎放心,都收拾干净了,香料、葡萄酒全都扔了,床上的铺盖也全都换了,连卢三娘的衣服也都让她脱下来换了。除了我和同进,谁都不许进去。”
魏明肃“嗯”一声,垂眸看左手的公文。
医者把拌好的药敷在他的伤处上。
“周钦的药会不会留下什么遗症?”
魏明肃忽然问了一句。
医者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魏明肃仍旧看着公文,道:“卢三娘。”
医者这才恍然大悟,答道:“那些狠药很伤身,不过只要不多吃,不会留下什么遗症。”
魏明肃点点头。
医者敷好药告退出去,阿福把胡饼放到案上。
魏明肃扫一眼盘子里的烤肉,问:“卢三娘吃的是什么?”
阿福道:“阿郎,她是犯人,和那些府兵吃的一样。”
魏明肃低着头,把挽起的右手袖子放下来,遮住烧伤的地方,道:“撤下去。从今天起,只要是卢三娘入口的东西,你亲自照看,你记住,她吃什么、喝什么,我也吃什么。把她的饭端一半过来。”
阿福呆了一呆,点头应喏,端起羊肉和胡饼出去。
同进送完信回来,看到盘子里的羊肉和饼都没动,问道:“郎君怎么没吃?”
阿福朝卢华英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郎君说,以后卢三娘吃什么,他也吃什么,要我照看,肉要一个锅里炖,茶也要一个锅里煮。是不是我没办好差事,郎君生气了?”
同进皱眉想了想,摇摇头:“你真笨!郎君这是怕有人下毒害卢三娘,所以叮嘱你,卢三娘的吃的喝的,要和郎君的用同一个锅、一个碗,这样就没人敢下毒了!”
阿福先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脸惊慌:“那要是有人给卢三娘下毒,郎君不就危险了!不行!”
他端着羊肉跑回书房。
“阿郎,太危险了,有人在卢三娘的饭里下毒怎么办?”
“他们不敢。”魏明肃头也不抬,道,“连我也毒死,惊动神都,再派来的人就是索元礼、来俊臣了。”
那整个西州的高官可能都要丢官。
“去端饭。”
他重复了一遍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