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穿林,拂过青年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袍子。
众人都皱眉看着他。
青年身量颀长,穿着很不起眼,细看之下,竟是个俊朗如玉的男子,轮廓深邃,目若朗星,拽着马鞭,纹丝不动,虽然是抬头仰视着卢华英一群人,却目光如炬,斜飞入鬓的双眉如剑一般,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但是他再有气势,只看一眼他的衣着,他的出身、他的贫穷,一目了然。
于是,青年的这一份气势在一群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高门子弟面前,显得有些颓然无力。
“刁民!还不松手!”
锦衣少年们看青年抓着卢华英的马鞭不放,骂了声登徒子,催马上前,挥鞭朝他脸上抽下去。
青年脸上肿起血痕,头发被抽得散乱,仍然背脊挺直,紧拽着卢华英的鞭子,问刚才忽然从林子里窜出来、惊了卢华英坐骑的人:“前几天来打猎的是他们吗?”
一个枯黑干瘦、佝偻着腰、面孔饱经沧桑的乡民从他背后走出来,抬头打量几眼马背上的锦衣少年们,神情惶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边磕头边道:“小的求公子们开恩……”
少年们停下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头紧皱,这个面黄肌瘦的乡民拦下他们就是为了求施舍?
提议来打猎的崔公子怒火直冲,提缰抽向跪在地上的乡民:“你们这些乡野刁民,蠢得无可救药,要钱不要命了!”
他们都是锦衣玉食的高门子弟,平时豪奴健仆前呼后拥,想要什么,一个眼风扫过去,下人就买好送到手里了,自己身上从来不带钱帛,而且今天打猎,都背着弓囊、箭筒、腰刀,谁会带钱?
乡民连忙遮住脑袋,唯唯诺诺地求饶。
卢华英手上忽然一松,青年放开了她的马鞭,上前一步,挡在乡民面前,抬手拽住崔公子的鞭子。
崔公子脸色大变,想稳住身形,却还是被青年一把惊人的力气直接拽下了马背,摔在地上!
“放肆!”
骑马跟在后面的健仆怔了怔,醒过神来,纷纷跳下马背。
几人跑上前扶起崔公子,几人围住青年,厉声叫骂。
“十天前,崔公子来辋川打猎。”面对凶狠的健仆和快要挥到身上的拳头,青年面色镇静,目光钉在了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崔公子脸上,“公子的猎狗闯进村子,把乡民的家畜都咬死了,春耕农忙,乡民没有耕牛犁地,衙门说这事他们管不了,乡民只能守在这里等着崔公子再来,乡民已经等了十天。”
青年不卑不亢,道:“请崔公子赔偿乡民们的损失。”
地上的乡民大哭起来,流着泪道:“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靠几亩田地勉强生活,如今家畜都死光了,牛也死了,一家人只能饿肚子了,求公子开恩啊!”
崔公子愣了一下,眼角看到其他几个围在卢华英身边的公子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坏笑,脸上闪过恼怒之色。
十天前他确实来辋川打猎了,也带了猎狗,都是肌肉发达的细犬。
他不知道自己的猎狗咬死了乡民的家畜,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不就是几只家畜吗?
崔公子不想在卢华英面前发火,咬了咬牙,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卢华英早没了打猎的兴致,拨马转了个方向,直接回长安。
少女看了一眼手上的马鞭,嫌弃被陌生男子碰过,随手丢开,一骑绝尘而去。
其他公子忙都跟上去,不忘回头对着崔公子挤眉弄眼:“你惹出来的事,不能撒手不管啊,我们不给你添麻烦,先回去了!”
一阵马蹄乱响,飞扬的尘土飘落。
崔公子看着地上那根被卢华英扔下的马鞭,感觉仿佛看到了自己。
……
卢华英回到国公府,换了根新马鞭。
第二天,她和嫂子一起去曲江郊游,这件事很快被她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过了几天,朝中忽然有人弹劾燕国公,说燕国公之女卢三娘骄纵跋扈,横行霸道,打猎时故意放狗咬死乡民的家畜来取乐,请朝廷一定要严惩,否则民怨不平!
燕国公上朝时被人当面嘲笑,回到国公府大发雷霆。
卢华英一脸莫名其妙,咬死乡民家畜的猎狗明明是崔公子养的,怎么成她的了?
她向燕国公解释。
燕国公摆摆手表示不想听,冷笑一声:“是姓崔的做的还是你做的,有什么区别?御史为什么不弹劾长安其他人家的小娘子,只弹劾你卢三娘?还不是因为你不守妇德,公然抛头露面,你就是被你祖父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