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腓被带走的时候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让年纪小的堂妹都闭上眼睛睡觉,她还对我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你大哥会怎么对她,我看到她挣扎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我们听得见……她怕我们害怕……”
卢华英被带走时,脸色苍白,回头对王妤微微笑了一笑。
“阿嫂,没事。”
那个笑容,王妤一辈子都忘不了。
“要不是腓腓藏了块石头在手心里,打伤你大哥,你大哥怎么会放过她?”
王妤看着裴景耀,擦干脸上的眼泪:“五郎,你回神都以后,可以问一问你大哥,他是真心为三娘难过,还是良心不安?”
裴景耀突然不敢和眼前这个一脸病容的女人对视,陡然退后几步,肩膀无力地佝偻下来。
“裴大公子那样人品出众的俊杰,因为三娘拒绝他的追求就怀恨在心,要对她施暴,魏明肃那种狠辣无情的人,怎么可能淡忘四年前的仇恨?”
刚刚看到可能会出现一点转机,转眼就破灭了,而且来了一个比周钦更危险、对卢华英有刻骨恨意的魏明肃,从绝望落入更深的绝望,王妤压抑不住酸楚,又是满脸的泪水。
柴雍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不知道卢华英和魏明肃之间有这样一段往事,魏明肃会不会借这个案子报复卢华英?
“世子爷!”
门外传来谷管事的声音。
“世子爷,出事了!魏刺史要抓捕郡王的所有亲随一个个审问,刚才传出消息,护送郡王的府兵少了十个人!”
……
“怎么会少十个人?”
男人拿着名册,平静地问。
户曹脸色有点发白,头上全是冷汗,低声道:“郡王突然身故,护送队的押官说要派人去报信……下官失察了。”
武延兴一死,柳城乱成一团,报信的快马一匹匹出去,周钦和魏明肃先后赶到,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户曹来不及彻查,也不想查,反正有卢华英这个替死鬼,可以交差,都督和长史没有发话,他多做多错,不如什么都不做。
要不是魏明肃来了就把所有府兵关在驿馆内对着名册清点人数,谁能发现突然少了十个人?
男人疲惫地道:“他们要离开,必须出示过所文书。”
“下官这就去查出城的是哪些人!”
户曹大声道,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满天繁星,月色清亮。
天黑了。
少年端着一盘胡饼走过来:“阿郎,吃点东西吧。”
男人合上名册,抬起眸子。
……
月光照进牢房。
卢华英趴在干草堆里,目光跟着地上那团如水的月影移动。
她被抬到一间地上的牢房,牢房外面是一座院落,整个下午,不断有人在院子里走动,但是她没听见说话的声音。
卢华英想睡一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周钦不愧是索元礼的部下,果真善于审讯,她被他的随从喂了一些伤药之后,意识非常清醒,哪怕身上每一块肉、皮肤下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她还是思绪清晰,想昏过去装死都不行。
意识越清楚,痛楚也就更加难熬,每一丝疼痛都清晰无比。
从皮肉身体到意志精神,成倍的折磨。
卢华英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减轻痛楚。
案子的主审换成了魏明肃。
魏明肃没认出她,可是他要查案,一看供词,他就能发现她的身份。
卢华英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尴尬的方式重逢。
其实她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和魏明肃见面。
四年前,魏明肃被卢家赶出长安,去了扬州。
卢华英羞惭愧疚,不敢打听他的消息,后来卢家出事,她被流放到黔州,又流离到了西州,和他相距万里之遥。她想,这辈子不可能再看到他了。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魏明肃时,他消瘦的脸上那双冷漠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
“卢华英。”
他望着她,叫她的全名,声音冷冽嘶哑,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我此生不想再看你一眼。”
一字一字,化成尖刀,扎在卢华英心口,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仓皇转身,颓然离去。
再见时,她成了阶下囚,只能勉强抬头,从人群间的缝隙看到他袍子的下摆和靴子。
卢华英不知道现在的魏明肃变了多少。
四年间,偶尔能听到一些他的消息,被贬到西州的官员一边喝酒一边痛骂他,她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牢门忽然被人拉开。
几人走进来,抬起卢华英,把她带到院子里。
“刺史要审问你。”
她坐不起来,也没法保持跪姿,几人只好搬了一把胡凳,把她放上去。
西州的夜晚比中原的多几分孤寂苍凉,也多几分壮阔雄浑,月色皎洁,满天星光,银河如飞溅的浪花一般划过广阔浩瀚的夜空,寒风飒飒。
一个身影从门里走出来,靴子踏过黄土台阶,一步步缓缓走到卢华英面前。
没有灯光,月光和星光照着,他身影朦胧,却柔和不了那比刀锋还冷的脸孔,一件旧青袍,戴幞头,瘦削得尖锐锋利,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卢华英的目光落在他幞头下的鬓角上。
月光照得他乌黑的发闪烁着一丝丝的银光。
男人站在她面前,瞥她一眼,走开了,袍子下摆有沙子掉落:“拿笔来。”
声音低哑。
卢华英一怔,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发梦。
而男人鬓角的银光也不是月色。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才二十多岁的魏明肃,竟然已经两鬓星星,生了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