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想不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抄经生没去饶州,而是奔着西州来了!
都督心里纳闷,想了想,道:“他会不会是冲着我的人头来的?”
长史摇头,否定道:“都督远在西州,未卷入朝堂的是非,和魏明肃也无冤无仇。”
都督冷笑:“他这几年杀的人都和他有仇吗?这种出身低微的阴险小人,不讲仁义道德,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毫无廉耻之心,他杀人不需要理由。你写信问问,说不定他已经大开杀戒了。”
长史叹一口气,道:“都督,听说魏明肃此人阴沉刻薄,软硬不吃,而且以前落魄时在长安为达官贵人抄经,曾被士族嘲笑欺辱,报复心极强,都督不能对他避而不见。等他来了,我们先以礼相待,查清楚他的来意后,再做打算。”
西州都督点了点头。
魏明肃出身微贱,甘心为妇人鹰犬,逼死皇子,天下不齿,都督骨子里不屑和这种人打交道,但是自己的人头更重要。
长史立刻吩咐亲兵进帐收拾衣物。
西州都督走出帐篷,爬上马背,环顾一圈营寨,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神色黯然:“想当年,我大唐猛将如云,勇士如雨,大唐铁骑所向披靡。如今朝中名将凋零,西凉崛起,突厥复叛,我志在收复失地,却独木难支,一事无成,眼下还要为一个寒门出身的酷吏头疼!廉颇老矣啊!”
长史脸色大变:“都督慎言啊!”
都督马鞭一挥:“怕什么?姓魏的不是还没到西州吗?他又不是顺风耳,千里之外也能听见我发牢骚!”
……
千里之外。
这一日,从清晨到傍晚,位于城东的王府门前的道路上,各府装饰精美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车马盈门,红尘滚滚。
今天是王爷的大寿,王府内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刺史、长史、司马、县令,远近的豪门大族,全都来为王爷贺寿,就连远在长安、洛阳的官员也都派人送来了寿礼。
几个平民从王府前的大街走过,看着雕梁画栋的王府门前衣袍鲜亮的下人,闻着空气里飘过来的食物香气,羡慕不已。
武周代唐,按说活下来的李唐子孙应该如履薄冰才对,这一位李氏王爷却不然,他心机深沉,为人精明,颇有手段,不仅在几次宗室叛乱中明哲保身,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而且地位仍然尊崇,没人敢小觑了他。
傍晚时,一辆马车从城外进来,到了王府大街,还想往前,被府兵拦住了:“前面就是王府,今天王爷大寿,只有贵人们的车马能进去,平民不得擅入!”
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冷哼一声,大声道:“我家主人是官家!”
府兵看一眼少年身后朴素的马车,再看几眼少年身上满是尘土的布衣和脚上沾了泥土的靴子,嗤笑了一声,让开道路,对身边人笑道:“又是一个来蹭饭的破落户!”
少年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回头想骂人。
马车里的人轻轻叩了叩车窗。
少年立即收起怒色。
贵客的车马太多了,整条大街挤得严严实实,马车最后停在了一面高墙下,少年跳下车,掀开帘子一角。
帘内的人扫一眼王府前人头攒动的壮观场面,递出一封信。
少年恭敬地接过信,跑向站在大街前迎接宾客的一个管事:“我家主人有封信给蔚王。”
管事眼角看他,翻一个白眼:“你家主人是谁?”
少年道:“我家主人姓魏,从神都来的,蔚王看了信就知道了。”
管事不想搭理少年。
少年冷笑道:“蔚王去年还向我家主人求过字,要刻在匾上,我家主人没答应。”
管事脸色一变,接了信,飞快跑进大堂,把信交给长史。
长史看到信上的字迹,忙问:“人呢?快开大门迎进来!”
“马车已经走了。”
“蠢材!快去追!都给我去追!把人请回来!”
长史擦了下冷汗,带着信去见蔚王。
庭院里一阵阵欢快喜庆的乐曲声,蔚王正和宾客观赏歌舞,谈笑风生,接了信看完,顿时面无人色。
王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抛下所有贵客,转身走了。
宾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世子脸上一片茫然,示意几个弟弟留下陪宾客喝酒,跟着离席。
这一天,蔚王忽然感觉身体不适,王府的寿宴仓促结束。
三天后的夜晚,王府上房响起一阵凄厉无比的哭喊声。
“阿耶!阿耶!”
“父亲!”
“魏明肃,你逼死我父亲,不报此仇,我死不瞑目!”
很快,一个让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消息不胫而走:蔚王畏罪自尽了。
……
当世子不顾幕僚的阻拦,拔刀带着随从追出城时,马车早已离开,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一轮红日从雄伟的崇山峻岭间探出头来,洒在空荡荡的山林间。
大道上,少年挥了挥鞭子,问:“阿郎,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西风撩起帘子,吹进车厢。
翻开的书卷被吹得微微颤动,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去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