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你不知道她从小习武。)(1 / 2)

丹华烈烈 罗青梅 8103 字 6个月前

少年英姿勃勃,眉目舒展,目光明亮澄澈,轮廓鲜明的黝黑脸庞上都是和煦的笑意,纯粹而热烈,足以融化山巅的积雪,让铁心石肠的小娘子也软了心肠。

卢华英却心如铁石,没有改口,问:“不知世子贵庚几何?”

柴雍顿时语塞。

裴景耀眼珠一转,代他回答:“三娘,他比你小一岁!”

卢华英点头:“世子和我一个堂弟差不多大,那我以后叫你三郎。”

柴雍没好气地白裴景耀一眼,朝卢华英笑道:“三娘,没有小整整一岁!只是小了九个月而已。”

裴景耀还他一个白眼。

小九个月和小一岁有什么区别?

夜色已深,窗外一阵风声呼啸,帘子晃动。

裴景耀不由打了个寒噤,环顾一眼简陋的土屋,心里暗叹一声,神情颓靡懊丧:“三娘,现在程粲他们都知道你在柳城了,他们肯定会告诉其他人……”

卢华英是流放之人,没有西州长史的许可和签字的文书,不能踏出柳城一步,假如卢家的仇人找来了,她岂不是只能等死?

程粲他们不可能都答应帮忙保密,况且他们七八张嘴,说不定已经把风声传出去了。

裴景耀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都怪我多嘴!”

卢华英神色平静:“早晚会有这一天,不是程粲,也会是其他人。”

四年前,突厥叛乱,卢家大公子卢豫瑾被任命为大同道总管,率军前往镇压。卢豫瑾抵达前线后,和大统帅行军大总管不和,在战场上擅违军令,扰乱了行军大总管的计划,唐军大败,中军四千人几乎全军覆没。

卢豫瑾兵败自尽,卢家全家株连,仇家纷纷落井下石,搜集了很多其他卢氏族人的罪证,全都栽到燕国公父子头上,卢家全家流放。

从长安到黔州,到西州,再到柳城,卢华英已经习惯担惊受恐的日子,她看得明白,不论是繁华的帝国京都还是严酷的塞外小城,让她处于绝境的不是身处何方,而是她的身份。

沦为贱籍,鱼游釜中,任人宰割。

裴景耀左思右想,想不出好的补救之法,叹口气,咬咬牙,眼里掠过怒色,拉着柴雍告辞。

卢华英站在门口,看他们大步流星地走进夜色,忽然扬声叫住裴景耀:“五郎,留步。”

裴景耀猛地停下脚步,转身走回门前。

柴雍没有跟过来,在远处等着。

卢华英轻声道:“五郎,你是不是想去找程粲,帮我出气?”

裴景耀心里的想法被看穿,腾地脸红耳赤:“三娘,程粲他们这么对你,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得跟你道歉!”

卢华英淡漠地摇头:“我不需要程粲他们的道歉。你今晚去找他们,碍于你的面子,他们可能道歉,其实心里根本没有歉意,说不定恼羞成怒,等你离开,加倍报复于我。几句虚伪的道歉,不要也罢。”

裴景耀不想就此揭过,握了握拳,满脸愤愤之色。

卢华英淡淡地一笑:“五郎,我不是从前的国公之女,地位不平等的时候,尊严对身份低微的人来说,太奢侈了。”

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和横行霸道的高门子弟谈尊严,她只想和家人一起平安地活下去。

裴景耀张了张嘴,舌头又扭成了一团。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卢华英笑。

却不是他记忆中颜晔丹葩的笑容。

这个浅笑,说不尽的酸楚和自嘲。

裴景耀心头五味杂陈。

当年的卢三娘,高贵骄傲,她持马鞭,跨银鞍,一袭鲜艳夺目的七破间裙,策马乐游原,勃发飞扬,丹华照烂。

那样的高不可攀。

她是年少的裴景耀做梦都不敢靠近的奢望。

四年后,被程粲带着人羞辱了的卢三娘,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她神情麻木地对裴景耀说,她不需要道歉,尊严太奢侈。

裴景耀心想,假如卢三娘像王妤那样对他哭着诉苦,他心里可能好受一些。他按捺住心酸,道:“三娘,是我没用,要是我大哥在这里,程粲他们不敢这么胡作非为。”

卢华英肩头微微一抖,看不清脸色,湿润的睫毛也在颤抖。

裴景耀有些沮丧,果然,三娘更在意他大哥,听到他提起大哥,神色就不一样了。他前天还窃喜遇到三娘的人是自己不是大哥,而且自己的个头终于赶上三娘了,真是一厢情愿。

卢华英沉默了片刻,问:“五郎,你能帮我给一个人带句话吗?”

裴景耀心底酸意如潮,点头。

“你和齐国公世子有没有交情?”

裴景耀一愣,他以为卢华英想让他带口信给大哥。他回过神来,道:“我和齐国公世子只见过几面,柴世子常和他一起去大同市喝酒,我可以让他转达。”

卢华英换了衣物,还是满身酒气,水珠从巾子里淌了下来,她道:“你们提醒世子,小心提防程粲。”

裴景耀有些不解,点了点头,道:“三娘,我答应你,不过你有所不知,程粲和齐国公世子是莫逆之交,关系密切,每次国公府有宴席,世子都会叫上程粲,我还听人说,世子要给程粲说媒。”

言外之意,他和柴雍会帮忙带话,可是挑拨离间没有用,报复不了程粲。

卢华英听得懂他的弦外之意,道:“尽人事罢了。”

裴景耀带着不解离开。

卢华英去卢弘璧屋里看了看,回屋。

王妤没有睡着,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睁眼:“腓腓,齐国公世子对你还怀恨在心?”

卢华英坐下擦头发,摇头:“没有。”

王妤语气里满是不安和担忧:“那程粲为什么说他是替齐国公世子出气?”

卢华英坐在黑暗中,水珠顺着长发和脸颊流淌下来,浑身酒气,疲惫不堪,又冷又饿,肩膀、双臂、脖子和脸上都是程粲他们留下的印子,尤其手腕,像是被捏碎了。

她躺下来背对王妤,忍着剧痛揉手上的印子,笑了一笑:“阿嫂,他们七八个青壮男子,都是名列凌烟阁的功臣家子弟,我一个小娘子,他们不先找借口给我定下一个罪名,怎么好心安理得地羞辱我?”

王妤眼里泪光闪动,也转了个身,背对卢华英。

卢华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觥筹交错,火烛辉煌,她一个人占了一条长案,喝了很多酒,没有醉意,齐国公世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挑衅她,一转眼就喝趴下了,忽然有几个人跑过来,抱起酒坛,把满满一坛黄醅酒泼在她身上,她湿透了,瑟瑟发抖。

卢华英冻醒了,手脚冰凉,可是脸却发烫,头昏脑涨,她深吸一口气,坐起来,压下喉咙里想要呕吐的感觉,起身找了张毯子,把自己裹紧。

风已经停了,月影昏暗,长夜寂寂。

卢华英躺回床上,摸了摸藏在枕边的捣药杵,感到踏实了些,闭眼,在痛苦中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