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瞥他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来福。”
宦官答道。
细柳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你在宫里是做什么的?”
“也没什么,”
来福嘿嘿笑了一下,“奴婢平日里便是在督公跟前端茶递水,捏肩捶背,做些琐事而已。”
细柳心下了然,此人竟然是个实诚没心眼的。
她如何不明白,曹凤声送这么一个人过来,无疑是在正大光明地告诉她此人便是来盯她的,要她警醒些,不要犯错。
细柳扯唇:“你来这里算是屈才了。”
“不不不,”
来福忙躬身作揖,说起漂亮话儿,“大人您可是督公的义女,督公是九千岁,内官监的曹掌印就是八千岁,您怎么着也是那七千岁啊……大人快别折煞奴婢。”
什么七八九千岁的,来福长得讨喜,人也敦实,没别的本事,这些漂亮话儿能哄得内官监的掌印曹小荣高兴,但他面前这个女子却好似铁板一块,眉清目冷的,根本不为所动。
来福心里正打鼓,却听她道:“那便麻烦你多收拾一个房间,我有一个师弟,他明日便要住过来。”
“是,”
来福松了一口气,“奴婢先领您过去。”
来福将细柳领到她的房中,房内一切用物具已收拾停当,来福烧好水,待细柳沐浴洗漱过后,他又殷勤地添来一壶热茶,这才去忙收拾房间的事。
细柳长发披散,水珠顺着乌黑发梢一颗颗滴落
,她拨开耳边湿润的碎发,指腹不经意碰到耳下那道疤痕。
她一顿,手指轻轻摩挲过那道痕迹。
眼底神情未动,她掀帘出去,在桌前坐下到了一杯热茶,她捧杯轻抿一口,垂眸之际,热烟熏蒸眼眶,她想起今夜马车上的陆雨梧。
她起身到屏风前,在衣衫暗袋里翻出一个雪白信封,从中取出一幅画像在桌前铺开,画像上是一个十岁女童,陌生的眉眼,陌生的笑颜。
周盈时。
细柳默念这个名字。
夜已深,府里还没有来得及张罗一个下人,来福还在熬夜收拾细柳的小师弟的房间和他自己要住的房间,忙完抹了一把汗出来,只见细柳房中灯烛已灭,他转身回到自己房中,一灯如豆,他蘸了墨便在一个小册子上歪七扭八地写:“今日细柳亥时二刻乘陆府马车归,子时睡……”
来福抓耳挠腮,“觉”怎么写来着?
细柳枕刀而眠,睡得却并不算安稳,她不自觉地拧着眉心,梦中亭台负雪,水榭饮冰,满园葱茏绿意一入冬便凋敝许多。
“你们家书那么多,看得完吗?”
披着一件狐狸毛镶边披风的女孩儿年约七八岁,她坐在假山上,裙摆底下双脚一荡一荡。
“父亲他都看完了,我也可以。”
小少年坐在她旁边,拢着发红的掌心,他眼眶里还积蓄着没掉完的金豆子。
他蜷握着手,女孩儿没看到他掌心的戒尺印子,撇嘴道:“你就是个爱哭鬼。”
说罢却又从腰间取出来一张帕子胡乱往他脸上一擦,擦得他白皙秀气的脸有些发红,她才满意地点点头,又从荷包里抓了一把乳糖给他:“这个可好吃了。”
小少年接了过来,咬了一块到嘴里,他眼睑泪光闪闪,眼睛却明亮许多。
“好吃吧?”
女孩儿一扬下巴。
他还没来得及点头,只见对面临湖的廊上,一名与他年纪相近的小仆朝他招手道:“小公子,快去花厅!大人回来了!”
女孩儿分明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神光一下黯淡许多,她一下站起身来,说:“你每天都考试,今天不考也不会怎么样,我们去茏园玩儿!”
“圆圆……”小少年抬起头看她,却被她一下抓住手,她带着他跳下假山,眼见几名家仆追来,她抓了一把雪一捏,砸向他们。
雪粉漫天,冰冰凉凉地擦过人的脸颊。
两个小孩儿跑过顽石小径,他们彼此相视,笑起来。
那笑声渐渐的几乎要盖过风雪声,如针戳刺着细柳的耳膜,她猛地惊醒过来,一下坐起身,不断地喘息,视线清明之际,只见一窗树影婆娑,满耳寒风簌簌。
她定了定神,从枕下药囊里取出一粒丸药吃下去。
一手撑在床沿,细柳满颈冷汗,唇上没有分毫血色,任凭她如何努力回想方才梦中所见,却也只觉得音容模糊。
乌黑长发落来肩前,细柳几乎失神,眼底一片迷茫。
她喃喃似的:
“圆圆。”
又是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