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芳这等反贼连燕京都没去过,又如何识得什么金羽令,更不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使的,但单看那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头戴善翼冠,额上镶宝,一身赤色龙纹袍服,他便心下一紧,再回头,那位侯总督脸色几乎紫成了茄子。
“管你什么鸟令!弟兄们!与我杀出去!”
何流芳举刀大喊。
两千余反贼立时响应,叫嚣着朝铁甲军扑杀过去,马背上的姜變被将士们护到一旁,侯之敬见状,立即令亲兵提刀破开一条前路。
四名武官提气踩踏众人头顶,飞快掠至陆雨梧身前,刃光一闪,在几名侍者身上横擦几道,抵开他们的同时,一名武官一手探向陆雨梧的咽喉。
正是此时,陆青山一剑落来,那武官下意识地后仰一下,倏尔一枚银叶刺中他手背,他吃痛,瑟缩一下,细柳旋身过来,与陆青山一刀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秋融!”
姜變翻身下马飞奔而来,见他肩上一片鲜血濡湿,“你怎么样?”
陆雨梧摇头,“先拿住侯之敬。”
“放心,这老小子跑不了。”
姜變盯住不远处被一帮亲兵护在混战堆里挤得灰头土脸的侯之敬,冷笑。
姜變这趟带来的兵加上从定水县赶过来的驻军也不过刚满三千,但他们到底都是经过训练的正经官兵,杀起这帮贼寇来简直是砍瓜切菜,他们风卷残云地收拾了这支花架子反贼队伍,剩下两百余侯之敬精挑细选用来保护自己安全的亲兵亦寡不敌众,只能束手就擒。
望火楼已被烧成了彻底的废墟,火灭了,呛人的烟味弥漫在这座安隆边界的小城中,地上死尸堆积,鲜血汩汩地流淌,冲刷地面。
姜變的亲随侍卫李酉亲自领着人将侯之敬仅剩的几十个亲兵按在刀口下,当着被五花大绑的侯之敬的面,将他们的脑袋齐齐往刃上一按,一提,顿时血流如注,数颗头颅滚落。
侯之敬脸色灰白,紧闭起眼。
“侯总督别闭眼啊,”姜變松开扶住陆雨梧臂弯的手,走上前去,“现在可还没到你该闭眼的时候。”
“殿下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侯之敬头发蓬乱,几乎是咬着牙
从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呢?
抬起眼来再看陆雨梧,他衣襟沾血,发髻间的玉簪已不知掉在了哪儿,秋风鼓动他宽袖,他看起来那么文弱,却听他清如玉磬的声音落来:“侯总督,我亦给过你机会。”
侯之敬扯扯唇,不发一言。
这时,城门外有人骑马疾奔而来,细柳回头,只见那尧县巡检司使张用带着手底下的人赶了过来,才一入城门甬道,张用便从马背上下来,他满脸都是汗,只见姜變一身皇子袍服,他立即下跪拱手:“殿下!西边长岭河有五千兵马朝县城奔来!”
姜變一听,立即将手中的金羽令交给李酉,道:“去拦下他们!就说永西总督侯之敬勾结反贼犯上作乱,已被吾扣住,他们若敢轻举妄动,一律视为谋反,吾必以金羽令裁之!”
“是!”
李酉领了命,立即带人与那张巡检一同出城去。
大势已定,细柳紧绷的脊背略微一松,她双刀沾满了血,腰间银色的腰链也凝固着点滴血渍,见惊蛰脱力倒在地上喘息,她上前两步要扶,眼前却骤然一阵眩晕。
陆雨梧及时握住她的手腕,细柳似乎缓了一下才抬起脸来,他眼中似有一分关切:“你没事吧?”
细柳摇头,欲挣开他的手,却没挣脱,他不松,反而抬头唤:“修恒。”
姜變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看见陆雨梧拉着那一身衣裳都快被血染透的姑娘的手,他怔愣了一下,定睛一看那姑娘手背上长长一条血口子还在往外渗血,他立即懂了,忙将自己怀里的巾子掏出来递给陆雨梧,还不忘道:“干净的。”
陆雨梧说了声多谢,为细柳包扎好伤口,“回去再上药。”
细柳收回手,“多谢。”
侯之敬已经被姜變拿住,那些从永西过来的五千兵马也就没了主心骨,他们听闻五皇子姜變在此,又见了可以调动全境兵马的金羽令,也就彻底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姜變让李酉领着将士在城中清理尸体,还有那烧成黑炭的望火楼废墟,又让人去找那赵知县身边的刘师爷写个安抚百姓的布告,哪晓得那刘师爷让衙门大门板给压得人软趴趴的,拿支笔都哆哆嗦嗦,姜變只好让自己身边人代劳。
大约是被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挤断了胳膊,赵知县的左胳膊用一圈细布挂在脖子上,跪在素纱帘外,身边站着几个侍卫,他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根本不敢去望帘内那位端坐在椅子上的五皇子殿下。
只听得茶碗盖儿轻响,帘内那道声音慢悠悠:“赵大人你这父母官做得好啊。”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立时压垮了赵知县的一副脊骨,他几乎俯趴在地上,脑袋顶着地砖:“殿下!臣该死,臣知罪!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姜變仍不紧不慢。
“臣实在是……没办法!”
赵知县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来,悲声道:“今年反贼从永西过来之后,臣不是没有给上官送札子去说明实情,可上官说了,调兵用兵需安隆府与永西两方交涉,走完朝廷的章程才行,让我先按下此事。”
“可那些反贼自此盘踞罗宁山,再往后便是横行乡里,四处作恶,我又往定水县去了几封信,上官却依旧只说罗宁山反贼不敢攻尧县县城,令我暂且安抚百姓……”
“依你所言,永西总督侯之敬养寇一事,一切因果全在你的上官知府,而你全不知情?”姜變笑了一声,“赵大人,你前日命人往定水县送的札子是你那个师爷写的?他文采不错,在这小小尧县给你这个二百五润色一些马屁话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赵知县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身子瘫软,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殿下!臣只是小官一个,实在无法违背上官啊!俗话说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呐!上官如何说,我便只能如何做,若我不听不做,少不得落个被人穿小鞋的下场,丢官事小,若是祸及全家……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省吃俭用将我抚养长大,又撑我十年寒窗的老父老母?”
赵知县哭道:“臣不过小小县官,真的是谁也开罪不起啊!”
“你是小官,”
帘内忽然有另一道如玉磬般的声音响起,隐透一分疲惫,“可在你之下又有多少小民?他们世代在此,一生都不见得会离开这里,因而举目所望,也非是远在燕京禁宫中的圣上,而只有你这位父母官。”
“你官场上难做?”
那声音再度落来,“私放康二一事,难
道不是你赵大人与何流芳的生意?你不曾收过他的银子?你为贿赂上官私设杂税,刮得枣树村一村人年年忙到头来,亲手种的粮食吃不上一粒米,只能以山中蓬草为食。”
“你吃过蓬草吗赵大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什么难做,”
那只瘦削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那换过了一身衣裳的陆公子以一双清淡的眸子看着他,“一县百姓之生死,都不过是你赵大人的生意。”
“我……”
赵知县嘴唇哆嗦,满头满背的冷汗,他几乎不敢正视陆雨梧。
“行了赵腾,你那师爷不愧是自你上任就跟在你身边的,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你忘了不要紧,他心里可有本账。”
端坐在椅子上的姜變开口道。
赵知县此时什么都明白了,他那师爷刘劝之定然是已经将什么都招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在这二位贵人面前,全都不是秘密了。
赵知县面如枯槁,呜呜地哭:“罪臣该死!”
“吾问你,”
姜變搁下茶碗,起身走到陆雨梧身边,他一双眼盯住赵知县:“谭应鹏谭将军在你尧县出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罪臣……”
赵知县仰面望见五皇子殿下那张神情肃穆的脸,“谭将军的死,罪臣实在不知内情!实在不知啊!”
“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