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變险些气笑,“难道你还想凭着这封信去抓侯之敬的错处?他是永西总督,还有我要提醒你,他还是你祖父的门生。”
“我知道。”
陆雨梧缓缓道,“每年祖父生辰,这位侯总督都会送上大礼。”
“既然知道,你就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事,”姜變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神情肃正许多,“秋融,官场之上盘根错节,这本不是你想管就真能管得了的事,就连我,即便身为皇子,又能真正管得了朝堂上的哪一桩事?”
话说到这里,姜變叹了口气,“此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陆雨梧静默片刻,开口:“陆骧,拿安隆府舆图来。”
陆骧没一会儿便拄着拐将一张舆图奉上,陆雨梧将其铺展在桌案上,“此前我用的舆图,还是你给我的,你说是你亲手所绘,出不了错。”
“是啊。”
姜變点点头。
“多亏你,我才走错了路,流落崖洞被一帮避匪祸的村民救济。”
“……”
姜變不太相信,“你扯谎吧?我怎么可能画错?”
陆雨梧提笔蘸朱砂,在舆图中勾出一个大致方位,“后来他们都被罗宁山的反贼杀了个干净,而如今,这些反贼要离开安隆府境内往临台去。”
“修恒,你觉得他们会走哪条道?”
姜變闻声,视线落在舆图之上,他接来陆雨梧手中朱笔在图上勾描出几条线路来,“若要避开关卡尽快离开安隆府,应该就是这样了。”
陆雨梧轻轻颔首,手指顺着他描出的线路,“这几条线上安隆府境内共有二十余个村落,而无一处巡检司,这些反贼为补行军粮米,一贯屠戮乡里,青壮年若肯跟着他们造反,则可免于一死,但老弱妇孺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姜變蹙眉,没有说话。
秋雨潇潇,陆雨梧抬起脸来,“修恒,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注定不是一个能够入得了官场的人,而你在你的位置,亦有你的为难之处,我可以暂且放下那封信上的事,但无论罗宁山反贼走哪条道,谁能保证沿途村落几百余无辜性命不会枉受屠戮?”
姜變一把将笔扔在舆图上,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我大燕边境屯兵几十万自可抵御外敌,可这些扎在疆土之内的暴民反贼却总是根结难除,四处乱窜,犹如野火烧之不尽!”
“只怕我也拦不住你了,”
姜變无奈,“你是铁了心要将这两千余反贼的命留下。”
陆雨梧盯着案边跳跃的烛焰,并不说话,室内一时又静谧许多,良久,姜變叹了口气:“你既如此,我也与你交一个底。”
陆雨梧闻声回过头来,只听姜變道:“这一趟我明面上是去汀州查一桩贪污的案子,但实际上,父皇还命我暗查谭应鹏之死。”
陆雨梧手中的朱笔落入笔洗里,朱砂的红在水中缓缓散开,他眼中浮出一分惊诧。
“你在京郊书斋不问世事,自然不知如今的朝局,今年父皇身边日日守着太医,得知谭应鹏死讯的当日他更是晕厥了半日……如今朝中正是各方心思浮动的时候,谭应鹏的死,更有风言风语神乎其神,传来传去说是我二哥的手笔,因此,父皇才命我来一探究竟。”
姜變说着,走来他面前,“我二哥今年春天巡视宜州矿场,便是这侯之敬陪着去的,我怕此案若真与二哥有关,这侯之敬会从中阻挠。”
陆雨梧几乎一怔,随后他轻皱起眉:“这些,我的确不知。”
姜變又接着道:“我来此地的消息侯之敬说不定已经知晓,恐打草惊蛇,我明面上不能在此逗留,秋融,你还是先回京去吧。”
陆雨梧略微一思索,随后摇头:“若真如你所说,那么我更要留在此地,他侯之敬到底是我祖父的门生,我若在此,他应该不敢妄动。”
姜變默了一瞬,叹道:“我是真不想将你牵涉进来。”
但陆雨梧决定的事,那真是多少匹马都拉不回来,姜變一下想起来陆雨梧从燕京迢迢千里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由道:“我知道你这趟是想去南州,可七年了,即便那犯官当初真的见过周盈时,你还能认得出她吗?”
七年时间,如果周盈时还活着,那么也已经长大成人。
夜雨滴滴答答的,陆雨梧想了想,说:“也许。”
天色才黑下来,挂在城门楼子上的那颗人头先是被暴晒又被雨浇,已经不成样子。
“四哥,这家伙真臭。”
线儿在雨里都闻到那人头的臭味儿了。
乔四儿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驾着马车,徐徐往前,“你别抬头,当心血水滴你嘴里。”
线儿吓得立马低下头来,又凑到乔四儿身边,“四哥,当真要去啊?”
“我让你们几个赶紧回去别跟着我,一个个都不听话!”乔四儿拍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
线儿捂着脑袋,“四哥在哪我在哪!”
线儿话音才落,却听身后有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近了。
他回头:“四哥,是陆公子的人!”
“乔四!停下!”
陆青山喊道。
乔四儿连忙转过脸,身后城门却徐徐合上。
“四哥当心前面!”
线儿忽然大喊。
乔四儿闻声回头,只见正前方一片烟雨蒙蒙中突兀立着两人,他心里陡然一惊。
那女子手中有鞭,一下打来缠住马车,她翻身一跃,转眼落在车上,夺过他手中缰绳逼停马车,一气呵成。
天边闪电忽而亮白,照见女子清瘦苍白的面庞,一双冷若冰霜的眉目,髻边银叶滴水。
乔四儿认出她:
“细,细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