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多律把纪乔放在纪梅云墓前,“到了。”
大理石缝隙里长了细小的杂草,风把枯叶和松针吹成一堆一堆,除此之外,陵园管理还不错,并不荒凉。
纪乔把食篮里的东西端出来,依次摆放整齐,点了三支香和两支蜡烛。
纪梅云的照片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她是精明利落的长相,但笑起来又很温柔,纪乔记忆中几乎没有被斥责过。
“妈,我结婚了,这是我对象,裴多律,也叫裴正,您以前还买过他的状元三件套。”
“我找到爸爸了,他很厉害,是裴多律的老师。”
纪乔交代了自己近期的两件大事,望着纪梅云,嘴唇抿了抿。
他和柯鑫都是妈妈的儿子,现在相看两厌,他不知道柯鑫的近况,没办法跟妈妈汇报。
兄弟情早就在五年前湮灭了。
或者说,在纪乔发现那个家只有他在为妈妈伤心的时候,他就疏远了柯瑞父子。
他和柯鑫的关系,仅仅在于他们是纪梅云的儿子,如果柯鑫不爱妈妈,那纪乔便认为他们毫无关系了。
裴多律大概知道纪乔心里的纠结,因为爱妈妈,所以牵挂她所牵挂。
纪梅云会担心没有爸爸护航的纪乔,也会担心柯鑫的病情,这恐怕是她临死前唯二的牵挂。
裴多律想起纪梅云买校服的善意,他叹了口气,道:“柯瑞在国外混迹赌场,生活混乱,肾衰竭严重到要住院。柯鑫手术加置的肾,也不太好。”
纪乔扭头看裴多律:“你怎么知道——”
裴多律:“国外医疗费用昂贵,他们现在手里的钱只够一个人治疗,你猜是谁在住院?”
纪乔一愣,“是柯瑞?”
柯鑫今年才二十出头,没自己赚过一分钱,他的所有经济来自于柯瑞。如果柯瑞自顾不暇,以柯瑞的自私,肯定将医疗资源全数砸在自己身上。
裴多律慢悠悠:“我找过当初跟你合作的人。”
纪乔:“哎呀,这个跳过。”爸妈都在呢。
裴多律:“我向他了解柯瑞父子出国时手里还有多少钱。”
柯瑞破产了,但法律并不连坐,柯鑫手上是有钱的,包括纪梅云给的零花钱和柯瑞暗搓搓给亲儿子开小灶,这笔钱不少。
胡瀚海还指望柯瑞柯鑫帮他圆谎,没有赶尽杀绝。
“柯瑞出国后就把柯鑫手上的钱拿走了说要投资。”
实际上他破产后毫无斗志,这笔钱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并且,最后的家底也拿来给自己看病。
柯鑫一直都很信任柯瑞,在柯瑞的不懈洗脑下,以为全世界只有爸爸爱他。
患难见真情,柯鑫现在三观尽瘁,生病和背叛同时到来,已经崩溃了。
纪乔皱眉,他讨厌被柯瑞洗脑的柯鑫,但毕竟当时柯鑫才十几岁,柯瑞能骗过他和裴多律,足以说明此人演技有多佳。他上次提醒过柯鑫,一个备孕戒烟酒都做不到的人能有多爱孩子。
他不自觉把手探进了裤兜里,想拿出手机。
摸了个空,他才想到手机裴多律帮他拿着。
纪乔看向裴多律,裴多律交出手机:“心软了?”
纪乔垂了垂眼:“你说呢?”
因为他们此刻站在纪梅云面前,一码归一码,他们报复了始作俑者柯瑞,裴多律接受过纪梅云的善意,他知道了这件事,不说出来,过意不去。
他告知了纪梅云,纪乔会怎么做,那是另一回事。
纪乔从黑名单里把柯鑫拖出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过了很久才有人接起,跟上次嘲讽他孤家寡人时的神气不同,现在的柯鑫仿佛被人抽掉了主心骨,嗓子都哑了:“你来看笑话的?”
纪乔轻声道:“我现在在妈妈墓前。”
那边骤然没了声音。
纪乔:“我只问你一件事,妈妈走了,你为什么不伤心?”
裴多律抬手捏了一下纪乔的耳垂,他的爱人终究是心软,这个问题无异于再给柯鑫一次机会。
周围十分安静,静得仿佛纪梅云也能听见这个答案。
柯鑫眼泪簌簌下,被柯瑞狠狠丢弃之后,他就知道很多他信以为真的话,都是假的。
“因为……匹配结果……”
纪乔:“是妈妈她不想匹配上的吗?她比柯瑞愿意一万倍。”
“不是……是你跟我不匹配的报告出来之后,我和爸爸都看见妈妈松了一口气。”
“妈妈只爱你,她会越来越爱你,越来越嫌弃我。”
柯瑞告诉他,只有他们父子站在一起。那时柯鑫十三岁。
纪乔怔怔地听着,竟然是因为这样荒诞的理由在十多岁的柯鑫心里埋下种子。
“她让全家人匹配,是对一个儿子的爱,她松口气的一瞬间,是对另一个儿子的爱。”
“她是为了谁开的医院?”
如果说纪梅云有错,那便是她让小儿子和柯瑞相处的时间太长
柯鑫在那边嚎啕大哭,他从前听不进去的话,此刻能听进去了,他好想回国,抱着妈妈的墓碑大哭。
“哥,我想回国我想见妈妈……”
照片上的纪梅云永远浅笑着,不知会如何看待两个儿子的争端。
天上云淡,林间风轻。
纪乔不小心泪流满面,他伸手擦拭照片上的尘埃,小声道:“当妈妈好难,纪女士,下辈子不要养孩子了。”
当一个只为事业奔波的成功女士就好了。
裴多律好似知道了纪乔迟早要哭,准备好了一方柔软的白色手帕,抱着他给他擦眼泪。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让妈妈看你二十四了还哭鼻子。”裴多律声音温柔,“妈妈向我买校服的时候,谈起你时的样子,我笃定对她而言,养育你的快乐大于其他。”
纪乔哽咽着道:“我、我……”
裴多律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我会安排,我很会讨好丈母娘的。”
看在纪梅云的面子上,出钱给他治病也没什么,前提是柯鑫跟柯瑞不再见面。
纪乔把脸埋在他胸前:“也不是因为妈妈,是因为你。”
因为裴多律曾经也“肾不好”,纪乔心疼裴多律而钻了牛角尖,迟迟走不出害怕的情绪。
十四岁的柯鑫愤世嫉俗,他那么愚蠢,倒也能理解了。
乔建山没有立场插手纪梅云的家务事,只能默默打扫周围的松针。
陵园有个固定放鞭炮的池子,裴多律牵着纪乔过去,点了一串鞭炮。
劈里啪啦巨响在青山之间回荡,像是告诉人们,放下悲缅,该重新出发了。
离开陵园下山,裴多律开车前往另一处。
纪乔看着路线好像不对,疑惑道:“你给裴妈妈迁坟了?”
裴多律看向前方,轻描淡写道:“嗯,迁到一处庙里放着了,日日有香火,比山上孤零零好。”
纪乔听着不对,“为什么?”
无缘无故,裴多律决不会这样。就算是有钱后想给妈妈修一个更好的坟墓也好,放在庙里是怎么回事?裴多律又不信佛。
裴多律无奈:“这么了解我?”
他神色一冷:“胡瀚海的前妻,侯静,她知道我的存在后,派人扰我妈的清净。”
只要是裴多律在乎的,侯家连死人都不放过。那时候裴多律庆幸没几个人知道纪乔的事。
他疯狂反击侯家,不把对方全部摁死便不停止。
如此种种,裴多律满心仇恨的时候,觉得自己没脸见裴女士,也不配用她取的名字。然而重新遇上纪乔,裴多律又觉得自己没变过。
“请人算过了,等正好满三年,就重新择地下葬。”
若说纪乔是苦,裴多律却是险。
纪乔鼓了鼓脸颊,裴多律把他的过去掌握得一清二楚,自己的过去就用三言两语概括,归根结底,裴多律的漏勺朋友太少了。
手机有工作消息,纪乔拿出来查看。总部执行长的侄子来海市考察,公司安排他接待一天,就是接机陪吃陪喝陪逛景点再送上飞机。
他翻开工作邮箱,随便找了一篇海市一天游玩攻略,翻译过后发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