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百密终有一疏
叶天卉道:“这次的比赛,在比赛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天际流星赶超深海舞者,那个关键点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将这次比赛的录像带拿过来,我需要查看一下。”
一般来说,这种比赛都会有现场录像带进行存档的,很少有人提出查看录像带,录像带只有在对现场结果存在争议的情况下才会被拿出来查看。
显然,这位叶家大小姐对结果不满意。
那马场经理面上浮现无奈,不过还是道:“当然可以,我们这就拿给你看。”
周围人听着这情景,原本并不确定的,也越发确定了。
这叶天卉必然是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不甘心,想从录像带上查出一些所以然来。
按照赛马场惯例,如果对结果有疑问,可以在赛马结束后的两个小时内提出异议,并申请赛马专业监督委员会介入,进入赛马审核复议流程。
显然叶天卉想走这一条路为自己扳回局面。
但是怎么可能呢,现场的情况大家看得真真切切,输了就是输了,大局已定,她无力回天。
叶文茵唇边轻轻扯出一个笑,之后很快压下,她看向一旁的叶立轸。
叶立轸却是凑过来,对叶老爷子道:“父亲,现在结果出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打开保险箱看看情况了。”
叶老爷子看叶天卉。
叶天卉道:“毕竟事关重大,这次深海舞者的负重比以往多了十一磅,这个磅重对结果影响很大,我需要检查评磅结果数据,同时我还需要看看录像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再打开保险箱吧。”
叶立轸的视线便落在叶天卉脸上,他打量着叶天卉:“天卉,赛马场的规矩你可能不太懂,如果你确认对比赛结果有问题,那就必须尽快提出,进入复议流程了。”
赛马的过程是短暂和迅速的,赛马的结果取决于多重因素,包括骑手状态马匹状态现场条件等,不说其它,只说骑手个人情况。
骑手的磅重,骑手是否服用药物,骑手是否采用了其它违规违禁手段,这些都是必保存现场的,如果想对结果进行复议,必须在这些影响比赛结果的条件未曾改变的状态下进行复查。
一旦超过一定时间,骑手去一趟厕所,可能体重发生些微变化,磅重就产生差异。
所以赛场复议的时间是非常严格的,两个小时内提出异议,一旦超过两小时,便查无可查了。
叶天卉听叶立轸这么说,看过去。
赛场的阳光中,两个四目相对,叶天卉清楚看到了叶立轸眸中的势在必得。
叶立轸四十五岁了,他不是叶立轩一样的嫡出,虽然侥幸生在受宠的二太太肚子中,但老爷子并不疼爱他,他可以说一点点爬上来的。
在满脑子封建嫡庶思想的老古板叶老爷子面前,叶立轸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几乎执掌了叶家大权,隐隐便是叶家接班继承人,他必然付出了许多,他也必然有外人说不知的手段。
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际赛而已,他便是出手影响了结果,那又如何?
叶天卉收回视线,对一旁的老爷子笑着道:“爷爷,是否提出复议,我需要时间,据我所知,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是吧?”
老爷子何等人也,对于家族子弟的动向自然多少也是知道的,看起来消息确实走露了。
消息走露了,叶天卉赌输了。
这其实也在他意料之外,他也想借机给叶天卉一个机会。
况且场上比赛情况确实看着有些蹊跷。
所以如今叶天卉提出要看复查结果,他自然没意见,且看结果如何就是了。
一时之间,马场经理也明白了,叶家人重视这场比赛,且必须保证结果的公正性,极可能对结果提出质疑。
他也没法,自然是安排工作人员准备好评磅结果数据和录像带的放映,同时安排叶家人前去观看。
当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存着希望,也有人多少有几分侥幸,当然更多的是盼着就此拉到。
在叶家,如果掌权的是叶立轸这种长辈,晚辈们并没什么感觉,但是如果一个初来乍到的叶天卉如此出挑,大家心中多少不是滋味。
是以众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想着既然输了,何必折腾呢,只是谁也不好说什么,
当下大家浩浩荡荡集体挪移到了马场的影音室,这影音室是马场设立的专业放映室,里面日常放映一些关于赛马的影音资料,当然也包括偶尔的特殊用途,比如今天的录像观看。
抵达影音室后,叶老爷子自然坐在正位,叶立轸看看叶天卉,笑道:“天卉,你坐老爷子身边,这样距离近,你可以好好看,看得仔细一些。”
叶天卉便也坐下:“二伯这么体贴,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立轸轻笑:“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当下叶立轸便随着几位侄子侄女辈坐在了后排,他坐下后,便悠闲地伸展了双腿,端起一杯茶来喝。
显然现在的他并不避讳,也不特意隐藏自己的志得意满。
两个小时,叶天卉要想颠倒乾坤,几乎不可能的。
如果叶天卉能轻易做到,那他就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了。
周围侄子侄女们看着这情景,自然明白,叶天卉这次注定落败。
她到底是太嫩了,竟然以为自己可以赢,太过嚣张了!
叶天卉先仔细看了那评磅过程数据。
她如今也了解了评磅的规则,这些规则极其复杂,比那些公司财务数据还要复杂很多,涉及到多重因素。
评磅师水平有高有低,评定出来的负重自然也有不同,但是要说大猫腻,倒是不见得有。
关键就在于,他暗暗在某些地方偏向于其它马匹,而对深海舞者在允许范畴内苛刻一些,一高一低,各种累加之下,深海舞者的负重就高了上来。
这是很难复查的,因为评磅师是专业人士,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且永远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所以结果很难推翻。
叶立轸从旁看着叶天卉:“怎么,天卉,你觉得这个评磅师的评磅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你说出来。”
叶天卉淡看了叶立轸一眼,她确实说不出。
这就像一个大家长对两个孩子偏心眼,要让其中一个说出个一二三来,仿佛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事,但就是感觉不同。
这里面涉及一些主观因素。
她便没什么表情地道:“没什么问题,还是看录像带吧。”
叶立轸笑道:“好,看录像带吧。”
于是众人坐下,这个时候比赛结果开始回放,众人仔细看着,叶天卉也认真观看着这赛马的整个过程,特别是看着其中的细节。
影音室内的灯已经关掉了,随着赛马影片的放映,影音室内光线明暗变幻,马蹄奔腾声自录像机传来,遥远而模糊。
此时的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的氛围。
显然,叶立轸在得意,他得意于他赢了。
而其他人在叹息,在怜悯,在嘲笑,他们都知道自己输了。
明明赢了前两次,最后一次却输了,自己的背影在他们眼里就是失败者的代名词。
她微侧首,还看了一眼叶文茵,不过叶文茵并不在场内,她好像出去打电话了。
这时候,赛场录像终于到了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天际流星超越深海舞者的一处,叶天卉道:“停下。”
她声音清朗,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她。
她对一旁老爷子道:“爷爷,我想把这一段放慢,再放慢一些仔细看,可以吗?”
老爷子颔首:“当然可以。”
一时自有工作人员上前,把那段录像以很慢的速度进行放映,一帧一帧地反映。
叶天卉微拧着眉,一点细节不错过,盯着这比赛过程。
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异样,纷纷盯着看,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就在叶天卉看着这放映录像带的时候,叶立轸起身,作势去洗手间,不过一个拐弯,却走出了放映室,来到了外面走廊上。
叶文茵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窗外秋意浓郁,天气微凉,她穿了一身薄款大衣,神情清冷。
叶立轸走到她身边,颇为愉悦:“文茵,你看到了吧,她狗急跳墙的样子,哈哈哈!”
相比于他的得意,叶文茵却有些忧心:“二伯,还有时间,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叶立轸悠闲地抬起手表:“已经四十分钟了。”
叶文茵:“还有八十分钟。”
叶立轸侧首看向附近,偌大的走廊里并没什么人,落地窗户更是让他把周围一切一览无余,并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满意笑道:“别说给她两个小时,就是两天,十天,她也未必想出里面的所以然来。”
叶文茵看着叶立轸,皱眉:“叶天卉并不是那种轻易就范的人,她既然要看录像,说明她已经怀疑了。”
叶立轸叹了声:“你未免太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再能干,也是孤掌难鸣,她有什么人脉资源吗,她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是说——”
他轻笑了下,语气鄙薄:“你以为,你们那爹地能帮她什么吗?”
叶文茵深吸了口气。
叶立轸笑看着叶文茵:“文茵,相信我,我说护着你,便会护着你。在叶家,除了我,谁还能这么护着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叶文茵声音很轻:“嗯,谢谢二伯。”
叶立轸:“走,进去吧。”
叶文茵:“我想打一个电话。”
叶立轸:“哦,给谁?”
叶文茵抬起眼,淡淡地道:“当然是给我亲爱的爹地。”
叶立轸微挑眉。
叶文茵扯唇,嘲讽地笑了下:“我现在就想告诉爹地,他心爱的女儿一败涂地,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难过吧。”
她望着远处秋日的天空,用很轻的声音道:“我只可惜,不能当面看到他心疼的样子了。”
**********
叶立轩接到叶文茵的电话,顾不上接下来一个重要的会议,就要赶过去马场。
不过就在推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在略一沉吟后,他走到电话机旁边,给顾时璋摇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顾时璋:“立轩,怎么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叶立轩:“时璋,你对于赛马很了解,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顾时璋:“赛马,怎么了?”
叶立轩:“我女儿押了一场班际赛,这次比赛结果对她来说很重要。”
他说这话时候,语速很缓慢,刻意留心着对面的反应。
顾时璋的声音却是依然颇为平静:“哦,然后呢?需要我做什么吗?”
叶立轩默了下,才道:“她好像押错了。”
这话说出后,电话那头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之后,顾时璋道:“嗯,那是有点遗憾。”
叶立轩对于他平静的反应有些意外。
他多少有些怀疑,并不确定,如今让人帮忙查,暂时还没查出什么线索。
他握着话筒,垂下眼睑,淡声道:“我在想,这种比赛中会不会有什么人为干涉因素在,所以我想找你请教下。”
顾时璋却道:“应该不至于吧,这种班际赛都有专业人士把关,有着严格的比赛规范,一般人很难从中作弊干涉。”
之后他又道:“班际赛押错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赛马场上变幻万千,谁都不可能永远赢,胜败兵家常事。”
叶立轩:“说的是。”
顾时璋:“你多安慰安慰你女儿吧。”
叶立轩:“那我先挂了,我要赶过去马场。”
顾时璋:“好。”
挂上电话后,顾时璋沉吟间,神情便有些微妙。
之后,他到底轻笑了声。
如果要说曾经最了解叶天卉的人,那个人并不是他。
但是如果需要说出两个最了解叶天卉的,那他还是可以排第二的。
他知道,她一定不会输。
因为她是叶天卉。
叶天卉和人打赌,就从来没有输过。
**********
叶立轩匆忙赶往马场。
他想,看来是他多想了。
顾时璋的反应太过平淡。
他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女儿的男朋友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这么想着间,一路狂飙,抵达赛马场的时候,距离比赛结束已经一小时五十分钟了。
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他赶到了马场,进入马场多功能大厅时,恰好看到了叶文茵,她正站在大厅处。
看到他过来,叶文茵忙迎了上来:“爹地。”
叶立轩:“天卉呢?”
叶文茵:“还在放映室,她好像对于结果不满意,有点不甘心,行找出问题,现在已经找了马场负责人,我们自己的马术顾问以及技术人员全都在了,大家在讨论这个问题。”
叶立轩拧眉,问:“你爷爷和二伯都在?”
叶文茵咬唇,点头:“我听着他们刚才好像起
了争执,天卉认为有问题,但是马场的技术人员说没问题,如果天卉申请结果复议,只怕是不满足条件吧……”
叶立轩微颔首,他不再说什么,径自过去放映室。
叶文茵喊住他:“爹地。”
叶立轩拧眉:“怎么了?”
叶文茵自然感觉到了爹地的不耐。
她喊了他这么多年爹地,虽然和他关系有些疏远,彼此并不亲昵,但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还算有耐心,在努力尽着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是现在,他的亲生女儿回来了,他对她只剩下敷衍了。
她掩下眸中那丝嘲意,道:“爹地,可是我们过去也没用,现在这结果只怕是无力回天。”
叶立轩不耐地看了叶文茵一眼:“今天早上天卉说了一句话,现在我发现,也许她说得有道理。”
叶文茵疑惑。
叶立轩:“看到她失败的样子,你是不是很高兴?你迫不及待想把她失败的消息告诉我,你想看到什么?”
叶文茵瞬间脸色大变。
叶立轩:“文茵,只要你还留在叶家,我就会尽到我的责任,该有你的,我不会少你什么,我也不会刻意轻待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想看到你对天卉的敌意。”
他看着叶文茵,直白地道:“那是我的女儿,亲生女儿,是我的骨肉,任何人想与她为敌,我都不会原谅。”
叶文茵怔怔地看着叶立轩,从未有这么一刻,她清楚地明白,在叶立轩那里,自己和叶天卉是不一样的。
他对待自己一直都是疏淡的,是试着散发父亲的慈爱却不得门路,她有时候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凉淡,那是他生性的傲气,是轻易不能让人接近的孤冷。
如果没有叶天卉,那她觉得没什么,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叶天卉来了,她便看到了叶立轩对待女儿的另一种可能。
她终于明白了在叶立轩的字典里还有一个词叫做偏爱。
对,偏爱。
叶天卉就是他心尖的肉,就是他手心里的宝,他偏爱叶天卉,会护短,他就是无理由纵容叶天卉。
叶文茵微咬牙:“爹地,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立轩自然感觉到了叶文茵的痛,但是他并不想理会了。
其实比起叶文茵,叶天卉并不够优秀,也不够完美,她贪财逐利,她嚣张肆意,他清楚地知道她骨子里的无情和凉薄。
但是那又怎么样?
如果叶天卉有错,那就是他的错,他没有能够很好地呵护他的女儿,没有给她一个美好富足的童年!
无论她多么恶劣,那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
至于叶文茵,他其实是在凭着自己的理智和道德,努力让自己冷静,不要迁怒,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毕竟他也养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种冷静的克制并不包括看着她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看着叶文茵,凉声道:“天卉受了很多罪,我欠她的,我必须弥补,但是我不欠你什么,文茵,我希望你能想明白,安安分分做你自己。”
说完,他快步过去了放映厅。
他走进放映室的时候,似乎争执刚刚告一段落。
老爷子旁边有七八个西装革履的技术人员,叶立轸站在一旁说着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放映室中太闷热,他脸上泛着闷红。
而叶天卉则坐在一旁,低头盯着她手中的一沓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