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脑袋,呼了口气。还好没有被压死。
——君都的人真的动手了!
她的脸颊鼓起来,这个世界谁都要打重焱。
此时,幺幺的四周全是重焱起伏呼吸的银白色躯体,她勉强撑着脑袋,发现自己大概是在他的腹部。
昏暗中也能看见,这里有很多很多道伤口,像是被人拔掉鳞片又火烧过的瘢痕。
可她来不及细看,凶兽已经彻底焦躁地汹涌起身——
又有人,想要毁掉他的玫瑰。
神魔因为要护住心口的玫瑰,所以躲过了那一击。
可他还是生气了。
此时密切关注着寒渊情况的修真界,却都在拍手叫好——
特别是悟极宗众人,全都盛赞着君都出手的正义,呼喊着继续打死这个怪物,为剑圣报仇。
苏衣灵在众人的搀扶下遥望礼苍彦的方向,哭着要让这个怪物偿命——
“那怪物重伤了苍彦哥哥,就是害我正道!”
“寂幺幺公然背叛正道,她站在了魔那一边!”
以后只要神魔一死,她将遭到整个灵洲的唾弃和讨伐!
更有可能,她会死在残暴魔头的爪下也说不定!
一时间,群情激奋,慷慨激昂。
好像他们都忘了,是他们先开始攻击。
这个世道,这个人魔对立的世界,并不给好魔活路。
幺幺抿抿唇——可她偏要治好重焱,还要找回他所有缺失的器官。
能看见他本该看见的,能飞去他本该飞去的地方,能感受到他本该感受到的。
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而重焱孤寂了三万年,一无所知。
幺幺想让他过上正常的魔生。
就像她这一辈子一样。
此刻,愤怒的神魔已经从蜷缩的状态重新站立。
他的玫瑰,不能碰。
幺幺随着他的动作,连忙手忙脚乱地扒住他的尾鳍,然后人也一起被带了起来。
因为她只是暖融融的一小团,趴在愤怒的巨兽身上,他一时甚至没有察觉到。
那双巨大的双瞳缓缓从血色的地平线抬起,看向远处的那架飞舟。
而远处的飞舟,很快轰来了第二炮。
赤红色的光焰疾驰如流光,在靠近的瞬间,神魔的兽口猛然大张,轰地爆出青蓝色冰焰与之对撞——
“哗!”
幺幺在风中又被吹成了一面迎风飘摇的小旗子。
她紧紧扒住重焱,看见两道灵流撞击在一起,红蓝光芒激烈碰撞,最后愤怒的冰焰更猛烈地压了过去,顺势烧着了那华丽的飞舟。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神魔的哪处逆鳞。
飞舟上显然也并不齐心,有人立刻从上边离开,可被凶兽那遮天蔽日的蝠翼一扇,飞舟和人影同时被扇得重重坠到地面上,转瞬间烧起了赤红色火焰——
幺幺呆呆地目睹这一切。
好…好强大。
幺幺抓着重焱的一角,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到了他的力量。
她想起自己在万魔来袭时挡在重焱面前,在奈天秘境中替他挡在蛊雕之前,还有无数个以为他很弱所以照顾他的菜鸡时刻——
幺幺:我真勇敢!
真棒,好宝。
幺幺握拳:现在也到我出手!
飞舟坠落。
终于,巨兽缓缓放下了双翼,世界总算安静了一点。
他纯兽化的混沌大脑已经数不清被多少人攻击。
如果再连续攻击下去,他或许也……守不住玫瑰。
这个想法让他悲伤。
这只巨兽缓慢意识到,这个世界,好像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他靠着寒渊的冰壁,缓缓坐了下来。
半晌后,冰冷的神躯才察觉到身上传来陌生的触感。
不知道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身体。
很小。
很暖。
很软。
顺着他的尾鳍向上,落在他的龙尾上,沿着他扭曲的脊骨,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幺幺落在他的身体上,终于能把重焱所有伤口看得清清楚楚。
全是伤。
但没关系,她想,她可以治呀。
幺幺的掌心化出源源不断的浅金色灵流,带着强大的治愈力,顺着他庞大的身躯爬了上去。
看到破溃的鳞片,治一下。
看到断裂见骨的后背,治一下。
看到房子那么大的血洞……治一下。
看到几十米长的血口……治一下。
渐渐地,幺幺的小脸越发绷紧,从一开始觉得什么都能给他治好,最后缓慢地垂下了手。
她的灵力还充沛,还能继续。
可是她抬眼望去才发现,这具庞大的身躯,密密麻麻,没有一处没有伤痕。
新的血痕,旧的伤疤,交织在每一处她落脚的地方。
他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幺幺睁圆着眼睛,看着眼前如山脉一样的身体,终于扁了扁嘴。
她想起刚刚过来的时候,重焱手上一道三厘米的口子都被她误会成致命伤。
现在才知道,和他真身上的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比起来,那连口子都不算。
幺幺终于觉得难受。
表面的伤尚且如此,心里的呢?
他现在认得出我吗?
他害怕吗?
幺幺捏了捏小手,抬起头,一路越过层层叠叠的骨刺,顺着他的脊骨努力往上爬。
他的银白色纹鳞足够漂亮,但是冰冷光滑,她怕几步就要往下掉,像是在巨兽头上动土。
从他的尾鳍走到他的脖颈,幺幺不知道走了多久。
可她总算真的看过了重焱藏起三万年的真躯。
巨兽竟然没有动。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气息的熟悉, 尽管被符咒逼疯的大脑仍在混乱, 可他在不安焦虑地容忍了片刻后,终于侧过头来。
那双琥珀金色的瞳孔想要看到她,而那一团软乎乎的小人直接爬上了他的脑袋。
她双手合抱,抱住了他断了半截的巨大犄角。
“重焱!”
全世界都在害怕他,攻击他,蚕食他。
而她跋山涉水,终于抱住他。
“重焱,别怕。”
她的声音像是穿过他混沌的雾,忽远忽近地响起,神魔竖起耳朵,拼命地想要去听清,怕她只喊一次。
幺幺趴在他巨大的头上,叫了他很多很多遍。
可是他还是没能从化形的状态中恢复清醒。
幺幺并不觉得累,可她一路看过他浑身的伤,觉得很疼。
她扶着重焱的犄角,也想坐下来,掌心却不小心划在断口上,擦出了一个小口。
一点点血丝流了出来。
幺幺对着那个小伤口,好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终于扁了扁嘴。
“重焱,我手划到了。”
巨兽的瞳孔微微张开,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句。
幺幺仰着脑袋,眼睛眨眨,张圆了嘴——
“好疼,呜呜呜呜呜。”
——重焱怎么会有那么多伤,多到根本数不完!
“重焱,好疼。”
小朋友最会喊疼,她像是要把小魔头一辈子没有喊过的疼,都替他喊了。
幺幺呜呜地抱着他的犄角哭,哭得眼泪模糊的时候,忽然感觉手下的触感变了。
犄角变成了腰,她贴着的变成了怀抱。
神魔被压在咒禁之下的意识缓慢抬头。
大脑中有太多嘈杂声音,可她委屈的呜咽却太过清晰。
他还是很迟缓,很呆愣。
可四周冰雾渐散,风雪消停。
在世界之极,在深渊之处,在血色的地平线,天地将倾时。
暴怒的巨兽原地消失了。
那残影通天的神魔幻化成一个高大青年,一身残破地慢慢抱住了怀里呜呜哭的少女。
他从彻底的兽化形回来,许久不知道如何摆放自己的手。
好半晌之后,重焱终于还是像兽类一样,把头深深埋在她柔软的颈窝。
暖融融。
“…好了。”
这样,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