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消息到得要晚一些,李泌知晓皇孙被册封为储君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了。
那时候太子已经葬入皇陵,李俨也已经入主东宫,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对于这个结果,李泌虽不能说早有预料,却也不算意外。他坐在竹荫下纳凉,心中推演着未来的事,却推演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俨性情宽厚,倘若顺利登基,应当是个能听劝的好皇帝才是。
只不过能共患难者,不一定能共富贵。当年李俨年纪还小,才会把自己那堪称预言的梦境向他们和盘托出,而他们那时候年纪同样不大,齐齐给李俨出了不少主意。
这次听闻太子病重,李泌还特地给李俨送过一封信。
将来李俨若是当真能登基为皇,想起昔日种种会是什么想法?
李泌早已做好潜身远祸的打算,倒也不算太担忧自己的安慰,只是思及立志走仕途的三娘,他心中仍不免生出几分忧虑来。
李泌正独坐树下思量,却听门外传来一阵人语声,他侧耳细听,很快分辨出其中一道熟悉而清越的嗓儿:“多谢裴先生领路,我们自己寻阿泌去就好。”
李泌一顿,起身走出竹荫,看向不远处的柴扉。他闲居山中,只有几个仆从相伴,此时有人听到叩门,负责应门的老仆已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恰好便是方才在他脑海中掠过的几个儿时玩伴。
还有给他们引路的裴迪。
裴迪把人送到了,笑着对李泌说道:“你们几个老朋友叙旧,我便不相扰了。”
李泌谢道:“改日泌再请先生喝酒。”
裴迪朗然笑应:“好!”
说完也不多留,归去与王维弹琴赋诗去了。
李泌起身引三娘几人入内,来的不仅是人在蓝田县的三娘,还有李俨和李俅兄弟俩。
四人当年阴差阳错知晓李俨那场梦的事,这几年哪怕各有各的方向,实际上依然是绑在一起的。
此番三娘便是陪着李俨前来请李泌出山到东宫任个幕僚,算不上什么实职,只为李俨遇事能有个商量。
安禄山虽死,大唐也未必便安宁了,若是眼下的大唐当真一点问题都没有,两京如何会变成让外敌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
问题肯定是有的,只是他们从前没能接触到罢了。
如今李俨成了储君,总是要做些事情的,难道真的等到风雨来临了才开始做伞?
李泌听了三人的来意,并没有立刻答复。
他的目光落到李俨身上,李俨眼神清明,没有因为成为储君而神魂意乱,心性在同龄人中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在李隆基底下当储君不容易,当能做事的储君更不容易,即便你的想法是好的、你的意见是对的,李隆基不想听你也没辙。倘若他对你生出了忌惮,你就更是寸步难行了。
李隆基儿L孙众多,想换掉你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李俨目前确实还很需要遇事能商量的人, 磨子还得驴来拉上许久, 远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李泌在心中衡量过后,笑着说道:“其实殿下不必亲自过来,只要给我送封信,我自然会去的。”
李俨道:“我知道你志在山林,请你来帮我实在令你为难,若是连亲自来一趟的诚意都没有便太不应当了。”
李泌说要收拾一二,过几天再去长安。
两人就此说定。
三娘见他们谈好了,便邀他们在终南山中溜达起来。
正值盛夏,终南山中草木葱郁,不少树上还挂着果子。
三娘兴致勃勃地一路摘过去,最后几人寻了块树荫下的大石头就着潺潺流水围坐野餐,依稀找回了幼时无忧无虑一块玩耍的快活。
只是他们都知晓,从这天起他们都将一脚踏入长安那无形的漩涡中,再不可能像从前那般随意自在了。
临到分别时,李俅说道:“我也准备在辋川弄个别业,到时候我们每逢休沐便过来松快松快,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人总不能一直像弓弦那样紧绷着,偶尔还是该放松放松。他们都在长安,只三娘在外头,若是能时不时过来放个风,心情应当会愉快许多。
三娘道:“行,你弄一个。只是老师怕是要骂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到辋川置办别业,弄得老师的隐居之地都不像隐士住的地方了。”
先是新昌公主,然后是李腾空,如今连李俅都要过来,偌大的辋川怕都是要被他们弄得拥挤起来!
王维若是知晓始作俑者是她,一准要找她算账!
李俅道:“他自己也不算隐士,他还当着左补阙来着。难道就许他自己过来偷闲,不许我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