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生员之中大多都是没有自己名字的,这一点在寻常百姓家其实无论男女都差不多,想起名只能去求在他们眼里有学问的人帮忙起,自家起的话大抵是叫什么“大牛”“二牛”“大囡”“二囡”“阿珍”“阿宝”之类的。
左右起了也没什么用,何必费那个事?
所以卢氏把字体结构这一节课拿来给她们起名用。
自己挑学过的喜欢的字,再挑喜欢的偏旁部首,看能不能组合出寓意好的字当自己的名字。
哪怕只是用于她们这些同窗之间相互称呼,总也是要起个好名儿的,没见那些文人墨客都给爱自己起字号吗?
按部首把字归类的办法相传是东汉著名学者许慎所创,后世的文字学便是因他那本《说文解字》而兴盛起来的。
当年许慎写这份书稿的时候曾奉命教授宫中内侍读书,以便让这些中官去教授太后身边的宫女们读书识字。
兴许远在东汉年间,便曾有不少宫中女子受这套方法启蒙,生在数百年后的她们在这方面也算是后辈了。
卢氏本就是世家教育熏染出来的,不可谓不博闻强识。
那藏在史书之中的只言片语在她口中说出来,叫众人心里头忽地生出种蓬勃的热情:数百年前的人都识字了,她们哪能落后太多?不仅她们不能落后,她们的儿女也不能落后,该学的都得学起来!
一时间复习旧字的复习旧字、熟悉新部首的熟悉新部首,没一个人是懈怠的,所有人面前的习字沙盘都是写了又推平、推平了又写。
常用的部首学完以后,每个人都给自己起好了名字。
卢氏给每个人分了一套文房四宝,让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
这是许多人生平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在此之前她们舍不得浪费纸,要么是在习字沙盘上写写画画,要么是拿着毛笔蘸了水试着在桌上写字。
如今有了自己的笔墨纸砚,她们也是先在桌案上写了又写,直至觉得自己写出来的字足够整齐了,才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
末了她们相互交换着看彼此的姓名,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从这天起才真正地生活在这个世间。她们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目标,还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姓名。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许多人却感觉有种奇妙的变化正由内而外地蔓延开。
这可是满含她们对自己的期许的名字。
这些许的变化,一开始许多人是不曾察觉的,便是察觉了也没人会在意,因为这对他们而言是无关要紧的事。
一个小小的学堂能改变什么呢?
三娘也不是要旁人在意,教育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立竿见影的事。
既然已经把采薇学堂交给卢氏,她便专心忙活县志的事,到处走访当地人了解方方面面的细节。
还要跟进上巳节诸事。
三月三便是上巳节,也就是俗称的女儿节,《诗经》中歌咏过上巳风俗,人们会在这天到河边洗沐,趁着盎然春意洗去身上经冬的尘垢。
年轻的男男女女还会相约去河边赏花看景,看对眼时互赠美丽的芍药花以定情。
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本是相当自然之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与条条框框,也不应当只是男女安坐家中等媒人说和。
像《诗经》中的《溱洧》便有这样一句:“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讲的是少男少女手执兰草在河边相遇,女的问:“去看花吗?”男的说:“看过了。”女的问:“能再陪我去看看吗?”
两人便快活地同游。
古人多聪明,人好不好,自己亲自挑拣,女孩子看上了谁也不忸怩,想邀约的时候积极邀约!
三娘准备让人备好成束的兰芷芳草分发给登记在案的未婚男女,举办县中的上巳相看大会。
人好不好,不自己看看怎么知道?
日子是自己过的,具体适不适合还是得看自己的想法!
当然了,看对眼以后该有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得有。
七夕和元宵已经成就过好几批佳偶,县中的媒人们如今都积极地张罗这类活动,如今已经不用三娘怎么费心。
倒是钟绍京打趣三娘:“你也快及笄了,要不要也拿束兰草去河滨走一走。”
三娘道:“你们怎地都想我赶早嫁人,嫁了人哪还能这般自在?说不准到时候我想来陪您吃个饭遛个弯都不行了。”
钟绍京想想觉得这话说得挺对,三娘这夫婿可不好挑,差的根本看不上,好的又不一定容她继续做官。
这要是生成男孩儿,可就没那么苦恼了,什么人家的女儿都是能娶的。
钟绍京道:“那等容不得你自在过活的夫婿可不能找,你还小,慢慢挑拣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