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还没说话,屏风后面却突然传来苏邀月抽抽噎噎的声音,带着一股娇气,“你别过来。”
陆枕脚步一顿,站住了。
苏邀月正在哭,跟上次陆枕受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次一样。
不同的是,上次她是嚎啕大哭,这次她是努力抽噎。
陆枕隔着一层屏风看她。
屏风不厚,薄薄一层隐隐绰绰显露出女子身型,勾勒在一簇又一簇牡丹花中。
小娘子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身上的骑装艳丽如火,可却哭着鼻子。
看起来好不可怜。
“我只是一个低贱的瘦马,公子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刚才,陆枕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的时候,让苏邀月想起了一段往事。
她那后弟弟一定要她妈的相框,一次讨要不成,趁着她去洗澡的时候直接偷偷溜进了她的屋子,因为年纪小,不会开取相框,所以索性把相框给砸了。
这样大的动静,苏邀月当然听到了。
她冲出来,就看到满地玻璃渣子,她弟弟正蹲在地上捡相框,还一脸得意的跟苏邀月道:“你不给我,我就砸了它自己拿!”
苏邀月是赤脚出来的,她看到地上碎裂的相框,气疯了,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直接踩着玻璃渣子就冲过去抢她弟弟手里的相框。
因为两人的大力拉扯,所以她弟弟摔在了地上,小手掌撑在一块碎渣子上面,疼得嚎啕大哭,把她后妈和爸都吸引过来了。
苏邀月不知道为什么才几岁的孩子就那么会说谎。
她弟弟说,是她打碎了相框,然后还把他推倒了。
苏邀月听到自己在解释,可是没有人相信。
她好生气,好伤心,可她后妈和爸爸已经抱着她弟弟去医院了。
苏邀月低头,看到地上蜿蜒蔓延开的血迹,才发现自己脚底板上也嵌着好几块碎玻璃。
她一边哭,一边坐在床上用手把碎玻璃拔.出来,然后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喊她好疼。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好疼。
刚才,看到萧朔,苏邀月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场景里。
她很害怕。
陆枕听着少女的哭泣声,斜靠在屏风上,久久没有应声,直到苏邀月平静下来,陆枕才坚定又温和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男子嗓音清冷,明明疏离又淡漠,偏偏给了苏邀月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
这并非说说,从碰到第一面开始,陆枕确实从未怀疑过苏邀月。
苏邀月心中涌起愧疚。
他对她那样好,她却只是为了一份文书。
萧朔重新回到洛川的梧桐苑。
彼时,王氏正在外面跟医士商讨,想趁着天还没黑,用棉被将洛川裹了带回定远侯府。
萧朔进去时,洛川正坐在梳妆台前。
她听到王氏跟医士说的话了,她还不能走。
镜中照出她憔悴的面容,眼底青黑一片。
洛川取出胭脂往脸上抹,企图遮盖住这吓人的憔悴之色。
她想去看看潇月池,即使进不去,她也要去看看。
虽然说她不喜欢三皇子,但他是她最后的通天梯了。
若是错过了,她去哪里再找这样的男人?
“妹妹,我刚才去找陆枕了。”萧朔推门进来。
洛川动作一顿,她转头看向萧朔,满脸担忧,“陆哥哥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那小通房觉得东泉山上小娘子太多,不肯让陆枕多待。”说完,萧朔略带犹豫地看向洛川,想开口问那件关于“救命之恩”的事情,可在看到她惨白的面色后还是决定延后再问。
萧朔是相信陆枕的,毕竟十几年兄弟了。
可他又不想怀疑洛川。
路上过来时,萧朔想的很清楚,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可一看到洛川的脸,心中那个想法顿时就变了。
相信她,相信她,相信她。
脑中不断回荡着这三个字,让萧朔很是烦恼。
萧朔不愿意动脑子,因此,他决定暂时先忽略这件事,等洛川的病好一些再说。
“我们也下山吧。”
“侯府里面的医士虽然比不上御医,但你在这山上却是无人照料。”
萧朔是个急性子,不耐烦绿屏收拾的这样慢,直接让自己的小厮过来搬了几口箱子将东西都塞了进去,然后用棉被包裹住洛川,不让她受风,急匆匆的正要下山,洛川突然道:“哥哥,三皇子殿下怎么了?你去看过了吗?”
“没有,那边围满了人,铁桶一般,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听说清平县主正照顾着呢,你不用担心。”
连萧朔都进不去,更别说洛川了。
听到“清平县主”这四个字,洛川心中更加焦灼。
潇月池受伤,正是脆弱的时候,若是突然跟清平县主情投意合的可怎么办?
“哥哥,我想更衣。”
萧朔赶紧放下洛川,让绿屏进来伺候。
洛川看到萧朔出去,就让绿屏替她寻出衣裳来,然后自己继续梳妆。
她一定要去看潇月池。
洛川正收拾着,那边的窗子突然被人打开,脸色苍白的潇月池躬身跳进来,正对上洛川那张惊愕至极的脸。
“殿下没事吗?咳咳咳……”洛川下意识撑着梳妆台站起来开口,言语之间充满了担忧。
潇月池心中一暖,“没事,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潇月池身体底子好,那簪子上面的毒本来就是自己家的,虽凶险了点,但吃了解药,已经好了大半。
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安排给洛川的御医都给唤回来了,立刻大发脾气,正要叫人回去的时候,怕洛川担心他,就打发了清平县主,亲自过来了。
听说那位清平县主守了他一夜。
可当潇月池睁开眼看到她红肿如核桃一般的双眸时,只觉厌恶,他更想看到的人是眼前的小娘子。
洛川意识到自己太过焦虑,微微红了面颊。
潇月池看到这副娇羞模样的洛川,心中更是欢喜了一点。
他进了屋子,看到已经被收拾了一半的屋子,眉头一皱,问,“你要走了?”
“嗯,母亲过来接我回去,说山上太冷,让我回定远侯府去养病。”顿了顿,洛川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脂粉,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本来想去看看殿下的,可是听说清平县主一直在照料你……”
面对洛川的主动,潇月池情难自禁,直接上前抱住了她。
洛川被吓了一跳,她假意挣扎了一下。
“别动,我就抱抱你。”
洛川不再推拒。
“别提她,扫兴。”
潇月池充分表现出了对清平县主的不屑,他抱了一会儿,听到洛川隐忍的咳嗽声,不舍地松开她。
他看着洛川弱不禁风的样子,虽然不舍,但还是点头道:“确实,你身子弱,还是早点回去吧。”
“那……我看着殿下走。”洛川指了指窗子。
潇月池却笑道:“你先走,我看着你走才安心。”
正巧,外面传来王氏的声音。
潇月池矮身躲进了衣柜里。
王氏进来还要让绿屏收拾东西,洛川下意识挡住那衣柜,咳嗽道:“母亲,没什么东西,我们赶紧走吧。”
“也好,让绿屏留下来收拾,我们先走。”
洛川最后看一眼衣柜,跟着王氏走了。
屋子里回归平静,潇月池推开衣柜门出来,手里还拿着洛川的一件外衫。
他放在鼻下轻嗅,苍白面颊之上浮出绯色。
“啪嗒”一声,屏风后面突然传来声响,潇月池神色一凝,厉声道:“谁?”
一个女婢从里面出来,因为太过于害怕,所以将手里的东西都洒了。
“公,公子恕罪。”
绿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潇月池低头看向那散了一地的东西,是画。
十几幅男子的画像。
深闺女儿的屋子里,怎么会有男子的画像?
“这些是什么?”潇月池脸上的笑消失了。
“是,是夫人给小姐送来相看的男子画像,想让小姐在春日宴上相看。”绿屏磕磕绊绊的,终于将话说全了。
潇月池想到什么,下意识看向这些画像右下角的小字。
写了姓名年纪背景等。
他回忆了一下,不太记得那张陆枕的画像是否也是一样的。
突然,潇月池看到了地面上有一张熟悉的画像。
这好像是……他的?
“这些画像是什么时候送到你家小姐手上的?”
绿屏低着头,匍匐在地上,完全看不到她的脸,只有紧抠在地上的手指显示出她的紧张,“过年的时候。”
那个人跟她说,只要她办好这件事,她就能得到一大笔银子,回去与父母一起好好生活,再也不用忍受洛川的毒打。
过年之前,他们还未见过。
可她已经有了他的画像!
她在骗他?
洛川裹着棉被坐在马车里,她望着窗外风景,想着潇月池。
潇月池很喜欢她,洛川能确定。
只要她抓住潇月池,就算是陆枕,也得跪在她面前。
“洛川,风大,别看窗子了。”王氏伸手盖住马车窗子上的厚毡,堵住溜进来的风。
最前面,是萧朔骑着马的飒爽背影。
突然,萧朔身下宝马发起狂来,引起一阵骚乱。
洛川被惊吓的咳嗽起来。
王氏打开帘子问,“怎么了?”
“小侯爷的马受惊了!”
“不好了,小侯爷滚进……牛粪堆里去了!”
“小侯爷滚进……牛粪堆里去了!”
“牛粪堆里去了!”
宽阔的山间,余音回荡。
萧朔躺在热乎乎的牛粪堆里脸朝下。
这堆牛粪又热又烫,像是刚刚拉的,更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厚实又臭。
萧朔想撑起身子站起来,可不想自己的胳膊摔断了,刚刚一撑,就摔了下去。
再次跟牛粪贴了个结实。
下来救援的家丁们看到萧朔的惨状,纷纷不忍地别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