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长出两条腿也拿不到前三。
在北皎来得及回答前,邱年和李星楠连带着阿桔一块儿飞快地填了报名表,填完报名表往桌子上一拍,邱年叹息:“我也是时候争取个雪板赞助了,这年头新手找滑手上课都学聪明了,知道那些个什么一级二级三级证书都是闹着玩的,雪板赞助才是实力的象征。”
从现场气氛来看,要雪板赞助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讨,很难说她不是故意当着姜冉的面搞事情。
北皎低头看着姜冉,欲言又止。
姜冉:“想说什么就说。”
北皎:“都不用到比赛现场,现在现场算上我填完四张报名表,我已经排第四了。”
——前三才给贴纸。
他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因为觉得再强调就没意思了。
姜冉:“……”
姜冉:“第一名又给一块RX,你这块板底现在刮成这样可能没法修复,回去也用不了几天就得报废了,不心动吗?”
北皎:“心动。但是中国的单板滑雪至今在奥运历史上一块金牌都没有是因为不想要吗?”
姜冉:“……”
姜冉:“你怎么说话那么晦气,最迟北京冬奥会,我们马上就会有金牌了。”
后来一只土狗还是乖乖填了报名表,主要是当时有一种他敢怂就会被当场逐出师门的气氛。
……
报名这个比赛好像只是姜冉的一个执念。
她脑子是清醒的,当然知道以北皎现在的水平,在这种大型比赛里,别说前三,进个前十都很困难。
可她还是压着他的手,让他填上了报名表。
北皎自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能是比平常人学的快些,但和那种滑了好几年的,根本比不了。
这种比赛,不是给他这种级别的人玩的。
但是他没抱怨,甚至在报名之后,除了拎着报名表跟宋迭开玩笑挑着眼角说“这徒弟换你当几天”,收了表格,他也认真起来——
和邱年他们分开后,又放生了宋迭。他们没在和平时一样坐缆车上山顶滑下来,而是到了山顶后,绕道去了接下来几天后会用到的比赛场地。
比赛场地从前几日已经在悄悄准备,公园地形道具的台子都已经修建了大半……而此时此刻,在另一片空地上,工作人员已经第一时间插好了旗门供参赛者练习。
就跟之前的爆料说的一样,这次的比赛也算是打了为北京冬奥会预热的名号,所以在平行大回转项目上,除了雪道坡度差了一点点,剩下的雪道宽度、长度和旗门间距都和冬奥会赛场一样。
和广州融创那次比赛不同,上一次比赛因为雪道限制,旗门窄,路线比较好控制,大多数人翻板快一些都能勉强过两个旗门才露怯。
但是这次的比赛,旗门宽,兜的圈大,技术菜一点的,可能连一个旗门都过不去……
这里的举例说明就可以带入北皎。
因为旗门宽,弯型大,最开始试旗门时要么失速直接停下来,要么就是急着换刃,弯型控制大小不一,撞到下一个杆上……
两圈试下来,他横冲直撞,说是狼狈也不过分,人都要摔到裂开。
姜冉跟在他后面背着手推坡看他绕旗门,刚开始还费心思跟着喊“换”“能换了”“再不换又停下了”,喊了几次,发现但凡她不吱声,他要么撞杆子,要么滚出界外——
俨然是没救的画风。
毕竟比赛时也不让带个人在旁边喊。
北皎这样的表现纯粹是路线控制不成熟,换句话说,就是滑的少了,技术还没到位能玩正经竞赛相关的东西。
事实摆在眼前,北皎不是林霜。
北皎再一次撞着杆子飞出去,这次撞到旁边的护栏把他兜住,少年像是力竭挂在网子上,脑袋埋在雪里,让人想到了蛛网上的蝴蝶……
死是暂时没死,但是精神上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
有那么一瞬间,姜冉动了恻隐之心,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并且这番无理取闹除了让人诟病她足够作,捞不着一丝好处。
可他陪她作。
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拳,她心中终于还是泛起一丝丝波澜,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别作妖了……
而此时前方挂网子上的少年拍拍身上的雪爬起来,刚才他摔出前滚翻,看着板从自己的头顶翻过去,好像从学滑雪到现在都没摔得那么惨过。
姜冉脚下一动,下定了决心,正欲滑过去跟他说算了收工回家,毕竟摔死了不值当,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讨——
“那个是姜冉徒弟么?”
“好像是。”
“怎么跑这来了……报名比赛了?真的假的?这比赛也是他能参加的?”
“广融比赛拿了点成绩膨胀吧,以为自己能呗……摔成什么样了都?”
“还不是那些人在网上吹什么天才,本来就是看在姜冉的面子上吹得成分居多,还给人都整得不清醒了,哈哈哈哈!”
“姜冉也不管管?”
今天姜冉把头发都盘起来了,长发编成辫子和她往日的造型不一样,加上她雪服多天天换,两个激烈讨论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讨论的本尊就在他们一米开外的地方。
两人声量不小,应该是故意想让北皎听见。
姜冉心想这大概就是信息不对等的不公平,现在他们可能还觉得所有人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北皎好脸色……
但是也许几分钟后,他们从此看见他就会绕道走。
她转头看着北皎,第一次没出声不让他动手。
——按照以往的画风,北皎确实已经摘了雪板,走过去,然后把雪板拍这两人脸上了。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今天没这么干。
他有自己的考量:比赛当前,随便动手被取消比赛资格怎么办?
他几乎要为自己的今日隐忍与成熟流下眼泪。
拍拍膝盖上黏上的雪,他满目淡然地站起来,正准备去下一个旗门,余光看见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抹纤细身影在等他等不到后,突然自行改变路线,从往他这边滑变成了往那两人身后。
北皎:“……”
间隔距离不远,他听见女人平静的声音问:“如果他在比赛里拿了名次,你们会给他当面磕头道歉吗?”
姜冉的声音挺特别的,不夹子不软糯,是介于少女与成熟女人之间的磁,也就是传说中的少御音。
雪圈有着这好嗓子还不肯好好说人话的人不太多,她开腔别人不用看脸就知道是谁来了——
原本还在快乐编排,一口一个“姜冉徒弟”发散思维,逐渐到“姜冉也就那样吧”,突然身后响起的女音让皮发麻,比鬼片还刺激。
双双闭上嘴,茫然地回头看着不知道打从哪儿冒出来的正主。
姜冉眨眨眼,撑着膝盖弯腰看着坐在雪道上的两人,温和地催促,“说话。”
“……”
“如果他拿名次了,你们是不是给他磕头道歉?……我是说,真的磕头那种。”
她语气听不出多生气,只是非常认真,认真到仿佛两人一旦点头,她就会记下他们的身份证号然后去法院公证此条承诺。
那两人“啊”地张了嘴,而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北皎摘了板,随手往雪道旁边一插,走过去拖着女人的腰,对俩彻底懵逼的人说:“你们走吧,她今天心情不好。”
他们还在面面相觑。
“走吧,”少年冷漠道,“再不走就换我心情不好了。”
……
说来也挺好笑,自从两人认识,之间一直是姜冉在给北皎的臭脾气收拾烂摊子,压着他不让他气焰嚣张生事,今日难得有幸,反了过来。
像是在遵循某种智商能量守恒。
那两人离开后,姜冉还想追,被北皎拦腰截住,她挣扎了几下,奈何对于他来说她那点儿扑腾就像是被叼在老鹰嘴里的小鸡拼命拍翅膀。
“别动了,”他说,“我不撒手你能走?”
她终于累了,安静下来。
等那两人走的影子都没了,他才摁着她在雪道边坐下……好在今日阳光明媚,穿着内穿护具,这么坐着也没觉得冷。
”你怎么了?”她好奇地问,“刚才那一下空翻让你看见了菩萨?她让你慈悲?”
“出篓子要禁赛,”北皎不理会她的讽刺,瞬间像是成熟了五十岁,“有什么事,比赛完在说。”
“你又不想比赛。”
她的一阵见血,多少含着一些完全不知道好歹的气氛。
“不重要,你想让我去,”只有他能忍着她的脾气,这种时候还用相当平稳的声音说话,“就去一下好了。”
他这么乖,一点都挑不出毛病。
更显得她不讲道理和冷酷无情。
她死死地盯着他。
“看什么?我都答应你去了。”他嗓音前所未有地温和,“虽然你只是变态地想看徒弟再一次出现在大型比赛的赛场上,为同一样东西而拼搏的样子……但我还是去了,你还想挑什么毛病?”
姜冉沉默。
想了想后,她没找着词否认,心想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反正他们都这么想。
司马昭之心么,掩饰反而显得狼狈。
更何况他没有激烈的反抗,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知道你还答应?”
北皎露出个“你现在在跟我讲笑话吗”的表情:“你当时的样子好像没给我拒绝这个选项。”
这替身文学的剧本可是一开始就拍在了他的脸上。
“……北皎。”
”别连名带姓喊我的名字,”他停顿了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慌。”
“问你个问题。”她停顿了下,“从昨天就想问了。”
昨天?
总结一下昨天——
昨天他没干一件好事。
“别问。”
“你最近是个什么情况?”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你不会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嘴,看她无辜缓缓睁大的双眼,相当诧异诧异眼前的生物到底是不是传说中温柔如水的女人,否则她怎么不知道害羞?
以前跟他表白的女生不是这样的……她们低着头,脸红的像煮熟的虾,说话磕磕巴巴,双眼却放光。
也不一定要说话磕巴……反正不是这样的!
姜冉快要被捂在嘴上的手生生捂死,他力气大得差点儿给她摁雪地上,抬起手掰开他的手,得到自由的她猛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抬起手拍了拍少年的肩,深呼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智者不入爱河。”
“……”
北皎想了想,觉得行,话都说到这了,要说是吧?
那说个够。
他不能表现的不像个爷们。
少年漆黑的瞳眸锁在她的脸上,半晌,破罐子破摔般嗤笑一声:“智者?”
姜冉:“嗯?”
北皎:“刚才看着我在雪道上摔来滚去你还没觉悟吗?”
“什么?”
他抬了抬睫毛,原本紧绷的目光变淡了,轻描淡写从她脸上扫过,用方才她同款的局外人语气,说,“我是笨比。”
……
——智者不入爱河。
——哦,我是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