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身边的郎君,春日明媚到阳光从窗棂缝隙散落在他脸上,映衬得那如玉肌肤有了金的质感。
她咬了咬唇,嘟哝着说:“干嘛要我保管?”
阿畴抿唇,抬起手,将那块玉放到了她手中,又用自己的手来包拢住她的手。
之后他才低声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了,就想让希锦保管。”
希锦心里其实已经怒放开了。
只是硬装着罢了!
如今他都说到这份上,她也就不再端着了,却用很是矜持很是云淡风轻地道:“竟然你要我收着,那就且给你收着就是了。”
希锦便觉那块玉落入自己手中。
她可以感觉到,那玉温润滑腻,还带着阿畴的体温。
她的心已经飞到了明媚的春光里,唇角也不自觉浮现出笑。
不过她还是很装很装地道:“好吧,那我给你收着好了。”
阿畴听了,眉眼间也泛起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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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好天气,正好过去拜见舅父。
阿畴的舅父姓陆名简,家住西街东华巷,是一处很有些规模的宅院。
从那门楣的精细看,祖上自然是阔过的,要不然陆家的女儿也不至于嫁给昔年为太子的阿畴爹,不过可惜家门不幸,赶上了,以至于如今偌大一处宅院,也就只余陆简一个男丁。
阿畴带着希锦,领了芒儿径自进去,拜见了陆简。
陆简倒是很喜欢芒儿的样子,竟然蹲下来和芒儿说话,又拉着芒儿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因为头一晚希锦絮絮叨叨的,提起这舅父就下意识不喜,芒儿人小但能听懂话,此时见了这舅翁翁,便多少有些排斥的样子,小眉头静静皱着,提防地打量着陆简。
陆简疑惑:“这是怎么了,见了我倒像是见到土匪?”
希锦也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影响了孩子,只好赶紧低声道:“芒儿,舅翁翁,快叫舅翁翁!”
谁知道这话一出,陆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便射过来。
那双眼真冷。
被他这么一衬,素来冷清的阿畴竟然可以用热情和善来形容了!
希锦心里好笑,便冲他笑了笑,笑得无辜又娇软。
反正这舅父再怎么着,她就装傻,就笑笑,不会接他那茬的。
若是一个舅母,还担心她如那孙嬷嬷一般对自己指手画脚摆婆婆威风,而只是一个舅父——
难道当舅父的还能跑去外甥息妇后院指手画脚吗?
啊呸。
陆简见希锦突然对自己嫣然一笑,微怔。
旁边阿畴的视线瞬间扫过来。
希锦眨眨眼睛,越发无辜的样子,很是柔顺孝敬的语气:“舅父,可是有什么指教?”
陆简蹙眉。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道:“坐吧。”
于是大家入座,芒儿坐在陆简身边,希锦则和阿畴一起坐。
这时候侍女上了糕点从食以及茶水,看得出,陆府在这些小食上并不太讲究,颇为简洁朴素,倒是那茶水,为顾渚紫笋,估计是御赐的。
希锦也不言语,就低头品尝着那栗子糕,并不太好吃的栗子糕。
而阿畴则和陆简说起话来,说是朝廷春秋两季都要参阅兵马,各地知府知州是衔带节制军马的职责,是以一般都有当地官员来进行春秋两季参阅,不过如今陆简得了圣令,要赶赴各处军教场教阅军伍,抽查监督。
陆简道:“寒食节过去朝陵,我也要赶过去,到时候会主持水军演练。”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这倒是好差,翁翁如今对舅父倒是委以重任了。”
陆简听着,眼神沉了沉:“你翁翁的心思,谁知道呢。”
说着,他突然看向希锦。
希锦一怔,不明白他那眼神什么意思。
阿畴却明白了,侧首,和希锦商量道:“我看芒儿累了,你带着芒儿过去休息下?”
希锦便也懂了,这是舅甥俩要商议大事,而且是朝政上的事,显然不适合她听。
她自然不是这种没眼色的,当即道:“是,芒儿确实困了,估计要闹觉了。”
谁知道芒儿却道:“芒儿不困。”
小嗓子脆生生的,特别响亮。
一时场上几个人都怔了下。
希锦:“芒儿,我们出去玩?”
芒儿坚持:“不要!”
阿畴抬起手,摸了摸芒儿的脑袋:“芒儿,舅翁翁院子中有棵青桐树,一百多年了,爹爹小时候还曾在那树下玩耍,你过去看看这棵树是不是长出绿叶子了?”
芒儿听着,倒是有些心动的样子。
希锦便连忙告退,领着芒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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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这母子两人离开,陆简沉沉地道:“畴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阿畴:“舅父,你在说什么?”
陆简把玩着手中手中的杯盏:“你知道我的意思。”
阿畴便沉默。
这一次阿畴回到燕京城,自然是群狼环伺,势单力薄,根基不稳,纵然陆简有心帮衬,但朝廷中势力纵横交错,到底是要多加提防。
阿畴虽然坐在太孙的位置,但到底势力单薄,而老官家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一切都未可知。
为此,陆简想到的一个对策是为阿畴筹谋一桩好婚姻。
如今陆简为他选的是端明殿学士、尚书陈文渊,这陈文渊曾经掌管并州、杭州、固州等几个州府的军务,在朝中很有威望,如今正好有一女儿,年方十八待字闺中。
若是能和陈文渊联姻,那陈文渊以及其亲信自然都将为阿畴所用, 如此, 皇位自是唾手可得。
陆简自然看出阿畴的不情愿,他抬起眼,看向窗棂,为了防止有人偷听,那窗棂是打开的,可以将后花园种种尽收眼底,任何人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便落在那老青桐树下,却见那妇人正领着芒儿的手,在那里对着梧桐不知道说什么,说着说着似乎便笑起来。
陆简想起她刚才仿佛很无辜的那个笑容,便不屑地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外甥:“不过是寻常商贾妇人罢了。”
阿畴:“舅父,我和她缔结姻缘时,我连寻常市井商贾都不如。”
陆简:“此一时彼一时。”
阿畴:“我年幼时你也曾教我读书,书上写着仁义礼智信,却不曾教我抛弃发妻,背信弃义。”
陆简:“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于刀锋之下逃得性命,难道还不知什么仁义礼智信全都是狗屁!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阿畴:“我便是背弃天下人,都不会背弃我的妻儿。”
陆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畴,之后,他无奈地指着窗外:“你看,你看那妇人。”
阿畴顺着他的视线眺望过去。
春日的梧桐早已吐出翠华,片片枝叶伸展开来,嫩绿嫩绿的,而就在那翠影婆娑下,便是希锦和芒儿。
希锦今日着一身粉紫水纬罗对襟衫,下面是葱白绢挑线裙,头上梳着金丝鬏髻,袅袅亭亭,她云鬓边只攒了一朵俏生生的玫瑰鲜花,衬得水灵水灵的,竟是人比花娇的模样。
这时候,似乎有个什么虫子落在希锦裙子上,希锦发出惊呼,便抖擞着裙子要摆脱那虫子。
旁边芒儿见了,连忙过去帮忙,用自己的小手捏住那虫子。
希锦还是害怕,似乎喊着让芒儿赶紧扔了。
等芒儿终于扔了,她便搂着芒儿笑,于是房中便听到她隐隐的笑声,娇软好听,就像春日里绽开的桃花,手指头触碰上去,能摸到那薄软的触感。
陆简看着这样的希锦,扯唇,冷笑一声:“你看,如此轻佻骄纵的女子,怎堪为你妻?将来你的嫡子有这样的嫡母,说不出笑掉人大牙!你到底心软,原不该带她过来燕京城。你如今既然把她带来了,那也好,就放在府中,锦衣玉食养着,该给她的自然也是要给,但是正妻之位以及将来的皇后之位,她是万万不可。”
阿畴道:“舅父,我知道你对她不满,她虽不是什么知书达礼的贵女,但到底是我的结发妻子,为我生下芒儿,我和她已经定订下白首之约,如今便是回到皇室,也不会忍心抛弃了她。”
陆简被他气笑了:“不要和我讲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诉我,她配吗?她是温柔贤惠,还是出身大家,坐在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她够格吗?”
阿畴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这么好,凭什么不配?”
陆简不言。
阿畴的视线缓缓落在窗外,他望着梧桐树下的希锦,低声道:“她哪里不好了,她无论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 皇城里有哪个能比得过吗?”
当这么说的时候, 一阵风吹来,风中有着梧桐花的清香。
陆简拧眉。
这外甥是被那小娘子灌了什么药汤?
阿畴:“至于那陈家小娘子——”
他笑望向自己的舅父,轻描淡写地道:“已经见过了。”
陆简挑眉。
阿畴也不隐瞒,把那日大致情景讲过了,讲述中很平静,也没淡漠,完全于自己无关的中立叙述,没半分情绪。
陆简的神情却不太好看了。
以阿畴这清冷的性情,都不需要评判谁,更不要贬低谁,他只是简洁提起,并来一句“已经见过了”。
大昭国虽风气并不若前朝那么对女子加以束缚,便是高门小娘子也是可以街上走动的,但是即便如此,一些约定俗成的讲究还是有。
如今陈家有意,陆简也有撮合,这个时候,那陈家小娘子竟急不可耐地过去见了阿畴家中的娘子,并和阿畴夫妇二人一起吃茶,这在阿畴眼中,自然是看不太上的。
陆简也是没想到。
他眉眼间有了几分鄙薄:“竟是如此。”
阿畴道:“舅父,我曾经许她,我的正妻只有她,我的皇后也只有她,若她不配,那我也不会再觅新人。”
陆简挑眉:“畴儿,你这是威胁我?”
阿畴轻笑了下:“舅父,我奔波逃命时,谁肯予我一捧粟,唯她;我身无分文时,谁肯许我一生,唯她;我百事无成时,谁为我生儿育女,也唯她罢了,往日种种,于这世间已是难得,我又怎能辜负她?”
陆简:“哦?”
阿畴:“我本已看淡一切,远离皇室纠葛,可她偏偏要荣华富贵,不错,她是贪图名利的女子,可也正因为她贪图这些,我才过来燕京城,为我妻儿谋一段富贵,如今你告诉我,她不配为后,若她不配为后,那我就不配站在这里。”
陆简抬起手来,击掌:“极好,极好,好一个相濡以沫,鹣鲽情深。那我倒是要问,那妇人最初要嫁的是哪个,她那昔日情郎不是才进了燕京城,正眼巴巴要参加今年春闱吗?”
阿畴视线陡然望向陆简,冰冷锐利。
陆简负手而立,浑不在意地笑道:“畴儿,你费尽心思才毁了她原本的姻缘,迫她招你为赘婿,如今你倒是为她歌功颂德了?让我们猜猜,她那昔日情郎这次是不是金榜题名?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你说——”
陆简缓慢地道:“她恨不恨你?”
阿畴眉尖轻动,笑着道:“舅父若想毁掉我的声名,毁掉我的一切,那也可以,我悉听遵命。”
陆简:“你——”
阿畴看着眼前的陆简:“舅父,我知道你对我的诸般呵护,我也敬重你,可是,我娶谁,我和哪个女子生儿育女,我将和谁共度一生,我希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件事,我不容他人置喙。”
他一字字地道:“现在是,以后也是。”
陆简神情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