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粲很少正色地聊这个问题。
他从来都不给时听压力,这些年都如此。
但他依然有自己的考量。
“我想要女儿。”祁粲语气很认真。
时听眨了眨眼,也笑了起来,“真的呀?”
她也是这么想的喔。
小女孩多可爱呀!可以把她养得肉肉乎乎漂漂亮亮,软软的一小团。
而她也理解为什么祁粲会更喜欢女儿,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了祁瑞那样的糟心弟弟,又远比同龄人成熟早智,所以他生平最烦的就是讨人厌的小男孩。
所以他们达成一致啦——
可祁粲却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声音很轻。
“这样可以重新养育一遍你。”
时听忽然怔了怔。
抬眸,对上祁粲漆黑的双眼。
他想要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和她一起,弥补那个走丢在大山里的小女孩错过的一切,看着她从小时候到长大,给她世界上最好的。
这样——和时听一起,再养一遍她自己的童年。
时听眼睛都忘了眨。
她的心悄悄软化。
酸酸的。
她心里似乎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哦”了一声,于是伸出手臂,圈着祁粲的脖子抱住了他。
她想祁粲会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家长。
祁粲摸了摸她的脸。
这是他经年的考虑。
想要一个小女孩,再和你一起养一次你自己——不会在那么小的时候被弄丢,不会再对世界感到自卑,更不会再因为哑巴而彷徨,那样健康、骄傲、自在地长大。
然后他们拥有一个家。
那是他在财富与权势之外,人生的下一个目标。
尽管现在还没拥有。
但祁粲已经开始觉得幸福了。
时听抱着他的脖颈,听见他胸腔沉稳有力的心跳。
心里酸酸的味道变得有点甜。
很多年前她觉得祁粲是一个很疯,很癫,冷漠无情的资本家。
但是层层剥开之后,原来他守着脑海里爱的编码,一直在等人来解答。
她也觉得幸福啦。
祁粲。
…
当然。
在结果之前,过程更加重要。
结果有或者没有都很好。
但过程,祁大少可以重复一万遍。
总裁暗暗地爽了。
出差异地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大总裁也实在够疯。
“怕你想我,所以。”
“我才没——呜呜呜呜——”
他在身后,扶着她的背,轻笑。
“继续念宝贝。”
因为祁粲不能听时听现场演讲,会一边从后…,一边听她背两段稿子。
甚至还能为她斟酌词句,纠正她的一些发音。
玩得简直是烧。
时听简直觉得他像是开闸了。
最后,时听被打磨得很彻底。
她羞耻但乐观地想——
至、至少,她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能想得起自己的发言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虚弱)
很快到了出发当天。
这次活动为期多日,祁粲的工作也很吃紧,他们前前后后将会有十多天见不到面。
其实分开的时候时听感觉还好。
就算没有大收藏家在场,她也会努力对这个世界发声,于是时听背上小画箱就上路了,身边只有几个祁氏的保镖。
祁大少“啧”了声。
什么十来天?
明明是二十几天。
但是当时听真的到了现场,还是有一点点紧张。
一开始倒还好,活动的主题非常有趣原生态,是邀请全球有名的艺术家来一处农场集体耕作,最后带着自己的种植成果一起上台演讲。
时听每天给奶奶发照片,专业人士翠芬指导她干活,没过多久竟然真的在她的那只小花盆里结出了几株绿芽。
像是新生一般。
她每天参与得非常投入,而沈助理也会把祁粲每天的行程同步给她,两个人在地球两端各自忙着。
各自闪闪发光。
临近最后的演讲日,时听的小花盆里总算结出了一颗非常小的果子。
她的心莫名开始悸动。
她想她应该是太紧张了。
如果只是办画展,展示自己的作品,那其实还好。无论褒贬,都是反馈,她只需要接收就好。因为画画创作总归是一种自我的艺术,常常发生在封闭的环境中。
但演讲不一样,那是公开的场合,她需要剖白自己。
她怎样描绘从山间,到失声,再到发出声音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她作为画家成长的过程。
时听已经对了很多很多遍稿子,但总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注意到。
在演讲的前一天晚上,时听蜷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打电话给祁粲,但对面应该是白天,正在工作。
沈助理每天都在报备总裁的工作,他这次是真的太忙太忙。
时听每天还主要是看展种花画画交流,而祁大少每天需要实地考察、研究资料、国际会议、参加论坛……
打过去是不是会有点打扰?
她琢磨了一会。
电话却自动响了。
时听一愣,心跳了一瞬,接起来。
“我猜,”男人说,“你想给我打电话。”
声音越洋而来,微微失真,但是带着熟悉的清冽沉稳。
时听笑了。
哦——祁粲还是像沈助理说的那样,会把自己的心情说成是对方的。
但听见祁粲声音的时刻,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枕头,心好像忽然就稳了。
“我才没——”
“没有吗?”祁粲在世界另一端哼笑。
可是你接得好快。
时听不承认,瞎编理由,“是不是你又有读心术啦,听见了越洋佛音,千里呼传,祁粲粲粲粲———”
毕竟她确实有过这个实力!^^
对面传来不可自抑的笑声。
祁粲确实很忙。
但是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应,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偷偷干什么大事。
时听哼哼地问,“还笑?那你猜猜佛祖心里在想什么?”
祁粲终于停了笑声,“佛祖在想什么,我不敢妄议。”
“但我猜你心里在想我。”
“换句话说——我希望你在想我。”
时听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然后听见对面带笑的承认。
“我的意思是,我想你了。”
“加油宝宝。”
早点见面。
…
时听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握紧了手中话筒。
她带着一颗小小的果实。
她心里也有一个悄悄的成果。
成为她此刻的支点。
时听看向台下,四周都是漆黑的,观众的存在感很低,仿佛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第一次站在挪威领奖台上的时候。
那是一亿句任务的尾声——
她忐忑,激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声音颤抖。
有人在那一刻陪她走出了无声的岁月。
此刻她光鲜,闪耀地站在人前,人们期待她诉说自己绚烂的人生,可时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改了讲词,举起手中的小果子。
“这是一颗没能完全长大的果子。”
“在我的家乡,我们管这种果子叫哑果。”
时听笑着握紧它在手心,小到像是一颗种子。
“我也是一个哑巴。”她说。
观众席发出低低的哗然。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有名的青年艺术家曾是失声患者,他们只看得到她出色的作品,看得见她瓷□□致的外表。
“所以我的画很简单。”
时听掌心硌着那颗种子,唇角带笑。
“因为我很想要,很想要,被听见。”
“而恰好一个人,很想要,很想要,听见我。”
于是宿命让那两个人连上了对方的波频。
一千一万,百万千万,一亿遍读取。
“后来我的艺术,诞生了。”
这中间有很多很多感悟。
时听很清晰地说着每一句话,每一句发音都很认真,她带着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哑巴,珍重这个对世界表达的时刻,她说——
“我的每一笔,都是一个小哑巴想说话的瞬间。”
“而现在,我被听见了。”
声音结束。
掌声和光亮同时而来。
很多张面孔带着笑容和欣赏的目光,鼓掌向她欢呼。
在人声鼎沸中间,那个冷白色的东方男人依旧显眼。
时听眨了眨眼。
又确认了一下。
十个小时以前还在南半球的男人——
此刻正含着笑,认真鼓掌,目光盛满她。
祁粲终于赶到。
…
时听把那颗种子放进祁粲的手心。
农场的花园小径,晚风很轻,带着泥土和草木之间的花香。远处山影连绵,城市灯火闪烁。
他们并肩站在这风里。
人世间如此温暖。
然而时听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她笑吟吟。
“祁粲祁粲祁粲——”
那里依然平坦,但似乎有一场爱意正在孕育。
祁粲反应了一秒,忽然怔忪。
他风尘仆仆而来,听见了她的自白。
还得到了…一场新生。
掌心之下尚未有起伏,但那颗哑果却被渡上了体温,仿佛即将走来的生命。
他很久很久说不出话,再开口时,声音微哑。
“谢谢宝宝…我的宝宝。”
在我的世界里你总是一个小女孩。
总是当年那只黑乎乎的小手。
而现在,你又给我带来了一只小手。
轻轻地…抓住我了。
时听笑着踮起脚,抱住他,“但不会再哑了。”
往事悠然散落。
一亿声潮中只有你我。
祁粲低头,眼底带红地亲吻她眉眼唇边。
世上最重要的爱不过是……你有话对我说,而我永远等着听见。
听见你说我愿意。
听见你说我爱你。
听见你这一生所有的喜怒。
——“时听。”祁粲虔诚亲吻她的唇瓣。
我一辈子都认真听。
…只有听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