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人很难走出自己的深渊。
除非,有佛祖保佑。
…
佛祖不绝于耳的召唤,让祁粲和时听的位置很快就被精准定位。所有人力物力紧急调配,掀开了那震耳欲聋的废墟。
此刻,所有人还在震惊于那道声音。
时晶晶震撼地抬起头,刚才那声音,甚至把因为摔破手指而昏迷的祁瑞都给震醒了!
“那是我姐姐的声音?”
“她、她还有这种功力???”
我靠,她简直可以对着全世界唱KTV——时晶晶心想,我怎么不行?
左明月正在山间被人抬出来,她因为心态彻底崩塌而差点昏倒,此时憔悴地抬起头,然后又凄厉地闭上了眼睛。
她救了粲……
原来,最后是她救了粲……这白月光,终究与她无关了……
火子沟的村口,各家各户都探出脑袋。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这两天对面那座山头似乎很不太平,刚才又像炮轰过去了一样。
翠芬正在地头捯饬她的新玉米地,忽然直起了腰,看向远处。
丫头?
她又弄了啥装置??
她在说啥呢?
…
整个山间、回荡着时听的声音,四周的石块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时听丝毫不敢松懈,一直紧紧抱住祁粲。
直到头顶的岩被层层掀开,漆黑的地底透出了天光,撑在上边已经半昏迷状态的男人被扒拉出去,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快快!找到了!”
“看见人了!是大少——太太也在!”
“出来了!出来了!”
“你们看——真的是祁大少!至少人还活着!”
祁老爷子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差点倒下,又被人紧紧扶住。
祁粲双眼已经闭上了,但在被抬出去的时候,双臂还保持着支撑在她头顶的姿势,像是凝固的钢筋一样。
他浑身全都是血,额角到脸颊也都已经猩红一片。
那句遗言一样的赌约…他赌对了。
“太太!大少!醒醒!”
“还有呼吸、还有呼吸——”
时听被人轻轻抬到了担架上,闭着眼睛感受阳光刺在眼皮,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
她心里想——
祁粲这个神经病,他竟然用命来赌。
他真不愧是全世界最癫的男人。
这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精神不正常的总裁和他那个也不太正常的哑巴未婚妻,被幕后boss牵引、爆发,最后总会说出那句宿命的台词。
他说,时听,你说话。
时听闭上眼睛——这一次她说话了,她说得超、大、声——
草!大草!
对这个险些埋了她的世界大声say草!
那是一个五年不能说话的哑巴,对整个世界的耳朵强制爱——
时听闭上眼睛筋疲力尽地躺着。
感到轻轻地爽了。
死变态,你等着吧。
太阳底下,才是真正的战场。
“太太,能听见我说话吗?”
“祁大少、大少!”
“能听见吗?”
两人被从地底挖出来之后,那片火山坑也就彻底坍塌了,他们先被转移到了平坦开阔的位置,然后紧急开始急救。
无数医护人员、保镖和助理们围在祁粲和时听周围,沈助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上前,依然不忘指挥着大家隔开点距离,给急救留出充足的空间。
时听吃力地抬了抬手,刚想张嘴,又闭上了。
她比划着说:我没事、快看他。
相比较而言,时听的状况真的好很多,因为被祁粲小心困在了一角,身上甚至擦伤都很少,但,当祁粲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好了。
那张苍白英俊的面孔上,淌了几道血,后背大片血肉模糊的擦伤,上部一道非常深的伤痕成为了主要的失血口,估计在地底已经流了满地的血,救援医生正在紧急为他处理。
自从当年那场事故之后,祁大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狼狈过。
“快、快——”
“失血过多,上止血带——”
“呼吸机!”
时听缓过了那口气,翻身坐起来,趴在祁粲担架的一边,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虽然赌赢了。但也确实赌得太大了。
甚至时听都不知道他那一瞬间为什么确定、她能喊得出去——
时听其实隐隐感觉,在地底那一瞬间,祁粲让她说话一定是因为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某种机制,甚至或许连她需要连接他而达到某个节点的事,都已经想到了——
于是她才真的突然发出了那样震耳欲聋的巨大传音。
回想一下,自从五千万句的节点之后,她的声音有各种各样的变化,然而祁粲对她发出的任何声音,无论是带电还是倍速的、延迟的,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色,他或许已经这样听了很久,全都悄悄忍了。
最后还悄悄爱了。
…他真的是,一个,好癫的男人啊。
时听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冰凉染血的手。趴在他的担架旁边,向他释放她的脑电波。
——「祁粲。」
——「祁粲祁粲。」
——「你这么难杀,你可不能死啊。」
“出血止住了!”
“心率恢复了一些!”
“大少、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时听也紧张地盯着那张紧闭的面孔,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力量并不重,但像是为了感知她的存在,轻轻地握住了。
——「我在呢…。」
——「我在你旁边,我也很难杀是不是。我们是两个杀不死的大小倒霉蛋。」
她絮絮叨叨地传入他的脑海。
祁粲的双眼依旧紧闭着,医务人员开始给他建立静脉通道快速补液,防止脑缺氧的情况出现,处理得还算及时,祁大少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苏醒。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心腹助理和保镖们都忍不住垂泪。
没有人知道祁大少和时听到底在底下经历了什么,只有沈助理隐约知道,那一定和当年那场意外事故,再次重连。
但是祁大少并没有带任何人,也不让保镖入场,只让所有人守在外边,因为沈助理知道,关于当年的一切,祁大少并不希望别人知道。
——他不希望任何人了解当年他遭受了什么。
就像这些年来,他始终对当年一切细节和内幕都忌讳谈及。
那是他的死穴,他的禁地,他不希望任何人踏足,任何人了解。
可是这一次……有一个人和他一起走入了他的创伤。并带着他,一起走了出来。
此时此刻,沈助理都无暇思考太太是怎样在那样的情况下找到音响和喇叭,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他们只知道,是太太把大少救了出来,而他同样,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遮挡塌陷的世界。
——这样的爱,经历过生死,甚至无法用预言描述!
所以、大少——
他这样精神坚韧的男人,他一定能扛过去的!
另一边。
项隽舟眼底已经是一片无法掩饰的阴毒,被保镖重重拧着胳膊无法动弹——实际上他的四肢现在全是僵硬脱力的,本来以为已经彻底赢了,没想到突然有这么大的变故发生?
项隽舟阴阴地盯着时听,电击过的大脑烧焦一般地迅速转动,眼睛不停地抽搐。
可是这怎么可能?
无论他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变故。正常人怎么可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更何况还是个哑巴?
他在断电之后,所有出入口都牢牢封死,绝不是人力能够打开的——他给他们安排好的结局:要么,被困死在里边。要么,被山体炸裂之后砸死在里边。
这么多年,他日思夜想,精心布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从山上到山下,从里到外,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活着出来——
虽然过程中有偏差,竟然让祁粲绑他上了电椅,但祁粲明显还是棋差一着,根本没预料到他上了电椅都能跑!
——废话,当年祁粲就是这么跑的,他怎么可能不防备?他恨不得日夜都在复盘每一个细节,来迎接最终的胜利果实。
谁知道这个死哑巴会突然生出变故?
难道是他用来放大脑电波神经电流信号的工具,被那个哑巴找到了?能用来放大声音?
项隽舟的脸色飞快变幻,紧紧盯着被抬出来的男人——
不,还没结束,祁粲虽然出来了,但是他的状况显然非常糟糕。就算是那个死哑巴大喊了几句,谁能因为短短几句话就给他定罪。
不能让祁粲醒过来!
他只有在阴影之中才有胜算,他一旦醒过来,他的一切就都完了!
“不是的、你们听我说——那都是污蔑!”
“让阿粲醒过来、我要听他亲口说!我们才是血肉至亲!”
项隽舟挣扎着想往这边靠近,四个保镖还不够,最后加到八个同时按住他,他却丝毫不顾及脸面一样,狼狈地像狗一样喘气,几乎是匍匐地往那边挪动——
项隽舟知道,此刻无论是他还是祁粲,都已经到了最终的强弩之末。祁粲大出血昏厥,而他先后吸入神经毒素又被高频电击。
现在就看最后谁能挺住,谁能掌握最后的局势——
“阿粲!”项隽舟看着那张双眸紧闭的脸,把担忧和屈辱演得声嘶力竭,“无论别人说了什么,让我看看——我要向你母亲交代啊——”
他像条阴沟里的蛆一样,向他向往的一切蠕动而去——死吧,求求你死了吧,你这一生已经足够光辉了……
让让我吧……
时听看见了他令人作呕的样子,手用力握紧,一张灰头土脸的脸蛋也完全绷紧、直抒胸臆:
——「有大鲨臂啊!!有大鲨臂!!」
“大少!”
“你醒醒啊大少!”
——「大粪车、你要让我守寡吗!」
保镖大哥们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大——”
“…行了。”冰冷苍白的额头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眸已经睁开了,他倒了口气,猛地激喘了两声,随后手上忽然用力一握——
握住了。
一双熟悉的手,安稳地放在他被磨破出血的掌心。
于是祁粲的心整个踏实了。
…赌对了。
阳光刺得他眼底生疼,但是祁粲在氧气罩之下的嘴角却一点点勾了起来。
他缓缓抬起另一条胳膊,摘掉了氧气罩,呼吸着外边的空气,因为后背的伤势略微嘶了声,但语气淡漠地开口,“我还没死呢。”
也不可能让某人守寡。
项隽舟的脸色猛地一沉。
“大少!!”
“总裁!啊啊啊啊!”
听取哭声一片。
祁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场面在之前根本不可能出现,他的下属连说话分贝声音都要控制,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
一切都变了。
祁粲睁开眼,看向旁边同样灰头土脸、但双眼明亮的时听。
祁粲两次从这片深渊中走出去。两次都很狼狈。
可两次都是被同一个人救下。
他记忆里不可触碰的阴翳,有人走了进来,然后拉着他走到了阳光之下。
一切都变了。
祁老爷子这时候才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又看向时听,老泪纵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事。”祁粲安抚性地按了按祁老爷子的手,然后收回自己的衣兜,捏碎了什么东西。
他缓缓支撑着双臂,坐了起来。
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带着某种无法磨灭的、与生俱来的气场。
当他缓缓直起身,哪怕身上依旧滚着砂砾血迹,但那一瞬间他还是祁大少。
从没变过。
项隽舟被按在地上,那一瞬间像是要把肠子都怄出来,五脏六腑剧烈翻腾。
他最恨的,他生平最恨的,就是与生俱来……
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一切!
凭什么他生来就苟活在阴沟里,凭什么他要乞讨别人吐过的饭,凭什么他不能偷一点他们的与生俱来?他没有错,他也只是想好好活着……
他快撑不住了、他要把这一切都炸毁在这里。
祁粲掀起冰冷锋利的眼褶,对上了项隽舟狰狞到几乎脱眶而出的眼球,忽然主动开口。
——“小舅。”
项隽舟被他叫了一声,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以为祁粲会直接撕破脸和他当面对质,他都已经准备先下手为强——等等、他懂了!祁粲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经遭受过什么——哈哈哈哈,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大脑曾经被人开膛破肚、全面解码,像个痴傻的人一样一览无遗——
项隽舟一瞬间就调整好了状态,猛地一推保镖,“听见没有?阿粲在叫我——事情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时听污蔑我的原因,你们还想不明白吗?我提示你们一下,那个金发的外国人,他和时听……”
“对啊,那个外国人去哪了?”
“看样子,祁大少醒过来还叫了项先生,估计是有误会吧?”
“是啊,这次项先生做了多少,我们也是有目共睹……”
毕竟项先生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付出的一切,他们看在眼里,也得到了A市几乎所有豪门的赞誉。
更何况——他和祁大少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啊?
项家公司一直都是交给他管的,祁大少自己的集团也没有他的股份,两边并无利益纠葛,甚至按照所有人的常理而言、谁家能有一个祁粲这样的亲戚,那应该牢牢抱紧大腿才是。
从表面上看,项隽舟根本没有任何害祁粲的动机啊?
项隽舟走上前了几步,但还是被最靠近的保镖牢牢按住了,停在距离祁大少一臂的距离。
保镖们面色严肃,虽然不清楚刚才到底是怎么了,但他们知道,是太太突然发出的声音才让他们找到了位置,这才能把人救出来——所以太太前边说的项隽舟有问题,他们绝对相信。
“阿粲,你没事就好,这样我才能向你母亲交代啊……”
提到项凝,前来支援的豪门众人更是纷纷一脸感动:项先生为了自己姐姐的孩子,终生都没有娶妻生子,为了救祁大少磨没了平日的优雅风度,在所有人质疑祁大少的时候力挺他——做到这一步,这是怎样的亲情?
祁老爷子也是一脸沉重。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项隽舟有那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