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芷懒得和傻子掰扯,耐心又耗了些,怒气值悄悄攀升了一格。
“你第二次出现,像疯狗。而我知道你赌钱,知道你把亲爹气住院,还和我男朋友动手了,他嘴在流血”
傅西沣情绪有点激动,摔了手里的金属叉子,声音很大,喊着:“那次明明我更严重!”
阿姨跑到庭院门边,欲言又止,时芷对阿姨摇摇头,示意这边没事。
阿姨很担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而傅西沣现在非常敏感,他看到了,指着阿姨的背影,冷笑,估计又要说那些所有人都不信他的话。
时芷没给傅西沣发疯的机会:“你还聊吗,不聊我走了。”
傅西沣在庭院走来走去,可能也真的找不到谁可以聊天了。
几分钟后,又坐下。
时芷试图给傅西沣讲明白,所有怀疑和不喜欢都是有原因的。
像她,除了对傅西沣前两次见面印象不好,还听说男朋友辛苦熬夜的项目被傅西沣这颗老鼠屎给毁了。
“站在我的角度,我当然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值得同情。当然,还有一种骨子里的排斥,我讨厌赌鬼。”
傅西沣一定查过时芷很多,从他突然安静下来的反应来看,他不止知道时芷讨厌赌鬼的原因,甚至可能知道林孝平的死法。
好怕死的有钱人。
时芷语气淡淡地说:“在你看来,我可能生活得挺困难、挺惨的吧?”
傅西沣没反驳。
“我爸爸是酒鬼赌鬼,我妈妈被骗后精神出现问题,成了人们口中的神经病,这些你都知道。”
傅西沣说家里人都不爱他,可他明明被很多人保护着。
只是他自己在计较、在不平衡而已。
而在时芷的记忆里,只有两个人短暂地爱过她。
妈妈和姥姥。
其他人可能有过爱,但生活实在太苦了,劳碌奔波。当时芷的存在会把他们拖到更苦难的困境中时,爱就不会再有了。
“我没有容错率,每走一步都要反复算计。”
“你去赌,哪怕输掉上千万,也还是会有人默默熬夜为你打拼项目,有人给你煲汤,有人给你托底。”
“你什么都拥有又什么都不珍惜。”
“很多事情是你自己造成的,傅西沣,你凭什么觉得不公平?”
傅西沣被怼得半天没吭声,最后说:“我问你一句话,我赌的事情,真不是傅西泠和我爸他们说的吗?”
怒气值再加一格。
时芷想打人,也想敲开傅西沣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放着一颗猪脑。
“要债的人去你家了你不知道?”
傅西沣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那些借给他钱的所谓朋友,其实是在做局;不愿意承认项目的事情,也是和生意对手有关的圈套。
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但,现实如此。
又过了很久,傅西沣用力揉搓着额头:“我已经废了,我的人生全他妈完蛋了.”
很好,怒气值再加一格。
时芷皱眉:“你这话未免说得太早。”
“你们还真像,傅西泠也这样说过。但股东们和元老们不会再接受我。”
提到傅西泠,怒气值悄悄减掉半格。
可是沟通太难了,时芷觉得傅西沣还不如和她打一架。
傅西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这会儿缩着肩,颓丧得快要嘤嘤出来,而时芷恰恰最不会安慰人,能说这么多已经是她极限中的极限。
时芷吃了一口芒果挞,干巴巴憋出几句:“可能还是会接受你吧,在你足够努力的前提下。古人不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天气还是很闷,像要下雨。
傅西沣碟子里的车厘子蛋糕奶油化掉,和深红的车厘子酱融在一起。
“我想出国留学,所有人都不敢放我走,他们怕我在外面学坏。”
“你够坏了,不用再学吧。”
傅西泠是在回家路上,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
阿姨有些忧心地说,傅西沣来了,和时芷在院子里聊天。
还说傅西沣看起来有点激动,摔了东西,还拍打过自己的头。
时芷曾经和他堂哥动过手。
不知道他堂哥会不会抽风犯小心眼。
“我妈和大伯母没回来?”
“还没,估计也快了。”
傅西泠全程踩油门,匆匆赶来,进门时额头有些汗意。
神色有些警惕。
听到门声,时芷和傅西沣同时回头,看过去。
傅西沣嗤笑着阴阳怪气,你看,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连他都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好事发生。
怒气值瞬间拉满。
时芷差点就动手了。
她觉得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讲“喜欢和讨厌都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个道理.
都白说了。
时芷动了一下腿。
过去被她踢过的傅西沣,猛地捂着肚子,警惕地躲了下。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定势,但也会反思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如果你的过去让人觉得你会有很多不好行为,自怜自艾不如花时间改掉这个印象。”
时芷飞快说完,垮下脸,走过去给傅西泠递了眼神,意思是:
你堂哥你自己安慰吧,我尽力了!
而傅西泠发现,时芷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肩膀放松地塌了些力道。
是看见自己人的安心表现。
为这个发现,他心情不错地接下“安慰堂哥”的任务。
那天晚上,时芷和傅西泠的爸妈、伯父伯母在楼下餐厅里煮佛跳墙火锅,傅西泠陪傅西沣在楼上喝酒。
时芷被长辈们用公筷夹了很多鲍鱼花胶之类的食材在碗里。
楼上两位少爷也会享受,不光是喝酒,订了好大一堆外卖,烧烤和麻辣鸭脖。
时芷满盘珍馐还没吃完,收到傅西泠的微信——
“上来。”
她回他:“不去。”
楼下的佛跳墙不知道多好吃,花胶炖过的汤底胶原蛋白满到粘嘴,谁要上去看他们兄弟两个互怼呛人。
“有好东西。”
“你骗谁?”
明明只有两个酒鬼,哪来的好东西。
然后傅西泠给她回了四个字,“鸭脖好吃”,这条信息打动了时芷。
“马上来。”
楼上一股啤酒烧烤混合的大排档味,兄弟两个坐在阳台。
傅西沣竟然镇定了不少,傅西泠则像个纨绔子弟般倚在懒人椅里。
时芷上来后,眼睛只往桌上看。
她挑了段最粗最壮的鸭脖就要走,被傅西泠给拉住:“就走了?”
时芷问:“不然呢?”
傅西泠不说话,勾勾她的指尖,最后只说:“吃串么,给你们拿下去点?”
明明想问的不是这种。
作为被安慰的对象,傅西沣喝得有点多,人还是很颓很伤感的,又特别不能吃辣。
都不晓得傅西泠为什么买一堆麻辣鸭脖,吃得他嘴都没知觉了。
现在看着他们之间的气氛,傅西沣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成了电灯泡,渐渐变得面无表情:“.你俩差不多得了!”
夜里,家长辈差司机送他们回家。
路上,傅西泠问时芷:“我来之前,和傅西沣一直在聊天?”
“嗯。”
“一个多小时,都在聊?”
“对。”
傅西泠回家后,觉得好气。
时芷好不容易愿意敞开心扉和人长篇大论地聊点什么,就第一次,竟然不是和他彻夜长谈,而是开导他堂哥?
傅西沣是真运气不错。
早知道不帮他和大伯说话了。
傅西沣想出国的事情,是傅西泠帮忙的。
刚好有个朋友家的弟弟也准备留学,弟弟是那种痴迷学习型的,性格像周朗,特老实特征值,喜欢操心又有点保守。
傅西泠告诉堂哥,如果能同意和朋友家弟弟住一起,他可以帮忙说服大伯,让他去留学。
傅西沣同意了。
时芷有些意外:“傅西沣没觉得你是找人在看着他?”
“觉得了。但没其他办法,看他怎么想。”
傅西泠说,“看着他”这件事的前提,是傅西沣真的要做出格的事。
如果只是踏踏实实进修,人家弟弟知识储备比傅西沣强,还能帮傅西沣讲讲各种知识点,就不叫“看着”,叫帮助。
而且大伯身体不好,这几年都成医院常客了。
傅西沣天天在家里颓着丧着,对大伯的身体健康也没什么好处。出去要是真能好好学点什么,也是好事。
聊完这些,傅西泠自己抛问题:“不问问我,我们喝酒时候聊什么了?”
时芷抬眼,用目光顺着他的问题探寻,“聊什么了” 。
“陈年旧账。”
傅西泠说,小时候翡翠摆件碎那次,长辈们下楼先看傅西沣,其实是因为傅西沣吓得脸色惨白,实在太惹眼了。
就差在脑门上用黑色记号笔加粗写上“我做的”三个字。
“你没和傅西沣说么?”
“说了,不信,觉得我诓他。”
时芷不知道傅西泠拉着她说话,是因为也想搞个心灵沟通。
她就觉得他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些,语速慢悠悠的,挺勾人。
他靠沙发上手里,说话时无意识地摆弄着中指上的情侣戒指。
提到指节处,又推回去,如此反复。手指皮肤蹭得泛红,圈环在拇指和食指的捻搓下,闪着金属光泽,
很性感的小动作。
冰箱里拿出来的苏打水傅西泠嫌不够冰,在杯子里加了冰块。
在他把一块冰喝到嘴里咬碎时,她走过去,跨坐到他腿上。
傅西泠反应特别快,举开水杯,单手捧着时芷的侧脸,和她接吻。
唇是凉的,带着苏打水里的西瓜味。
冰块在唇齿间渐渐融化,非常刺激。
吻后,傅西泠目光沉沉,眼里泅浮着不安分的情欲和贪念,说的却是:“又想睡我?”
夜晚的温存令人心悸。
和傅西泠的堂哥尝试沟通这件事,让时芷多多少少也有些触动。
好像,敞开心扉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隔天下班时间,傅西泠和朋友谈关于傅西沣留学的事。
时芷不想去,下班自己回住处。
闲着没事,坐在昨晚温存过的沙发上,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傅西泠话多的用意。
他在醋她和他堂哥聊得久?
想了想,她开始用写论文的方式,随便找了件事情和他沟通。
想到之前傅西泠说,她黑名单里连老师都有。
时芷把这件事编辑在对话框里。
过程有点不习惯,像当众念自己的作文,有种说不清的羞耻。
但她性子倔,想做的事,就会逼一逼自己。
当年的细节情况,时芷不太想得起来。
只记得学校里有个男生是她的小学同学,不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男生和其他同学说了时芷妈妈是神经病的事。
时芷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很冷静,知道最重要的是准备高考。
但当那个男生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幽默,指着自己脑袋,调侃她,“神经病能治好吗”。
时芷听见他们在她身后嘻嘻地笑着。
她转头,没什么情绪,只盯着走廊窗台上坐着的男生:“没治好,死了,你想去陪她么?”
那天时芷把手里提着的书包丢过去,砸了那个男生。
周围有同学和老师及时拉住了,所以没有打架。
男生家长找来学校来。
“老师,马上高考了,孩子们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要是影响到考试,怎么办!”
家长很不讲理,问老师,家长精神方面有问题会不会也遗传了孩子,不然怎么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那是时芷本来很喜欢的一位老师。
老师在家长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并没有及时呵斥。
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家长的肩:“是的是的,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林萌这边没有父母,其他监护人工作很忙没办法过来,您看”
文字打到这里,时芷停下片刻。
也许那个瞬间,老师的犹豫是在寻找更合适的说辞;也许生活所迫,人不能完全做自己,老师在其位也有自己的无奈。
但时芷只是觉得,那一刻她非常不舒服。
所以拉黑了老师的微信。
她当时是期待过有人能够偏爱她的。
期待过有人可以无条件地挡在她面前,为她说一句话。
时芷沉思着往事,习惯性点了发送。
发出去的内容其实没太打完整,却也没什么再想写的,就当是“沟通”完了,于是放下手机,去泡澡。
其实傅西泠在收到微信的时候,还懵了一下的。
时芷从来言简意赅。
看见那么多字,还真反复确认过两眼,确定是时芷发的,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人。
他看完,非常心疼。
泡完澡的时芷,发现充电的手机里有傅西泠的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消息。
他回复她的只有一句话——
但我非常非常爱你。
时芷把这句话看了两遍。
看第二遍时,敷着面膜浅笑,面膜浮起来些,又被她用指尖点着按到重新贴合。
她拨傅西泠的手机号码,被他按断了。
下一秒,入户门密码锁被按响,傅西泠推门,直接大步走进来拥住她。
时芷说:“我只是在沟通.”
傅西泠抱得很紧,回答她:“知道,我只是突然很想抱你。”
时芷脸上贴着的是万冉寄给她的面膜。
特别贵,据说是国际名牌,单张面膜也要上到千块的。
傅西泠这么一抱,面膜就掉了。
温馨气氛瞬间消失,时芷对着傅西泠一顿“拳打脚踢”。
力气上是敌不过他,在他想要认真抗衡时,略显花拳绣腿。
傅西泠带着些酒气,迎着她的狂风暴雨把人给睡了。但过程特别温柔,都只是顾着她的感受,在她极力皱紧眉心时,轻轻落下一吻。
求婚时没说过的“我爱你”,傅西泠在这个夜晚说了。
意思不仅仅是“我爱你”。
还代表着,“我永远站在你身边”“我永远偏爱你”。
但面膜这件事,傅西泠还是挺心虚。
趁着时芷上班,跑去商场买面膜,直接买下二十盒。
傅西泠平时有自己固定用几个牌子,很少往这边逛。
隔壁品牌的售货员小姑娘特别会来事,一看他面膜买那么多,马上说:“先生,我们这个品牌的面膜更贵,效果也更好,你要是送人绝对不会丢面子。”
傅西泠进去看两眼,介绍都没听完。
他想着,我堂堂正牌未婚夫还能让个闺蜜给比下去?
不可能的,这个也得买二十盒。
傅西泠这种购物方式,在晚上提着购物袋回家后得到了时芷的评价。
她探头往袋子里看看,皱眉:“傅西泠,你有病吗?”
挨骂的人就靠门边笑,称这是一种“上心”。
他们一起贴着面膜打游戏时,周朗打来电话,约饭。
周博士前阵子超忙。
这两天终于有点空闲,第一时间想请求婚成功的这对吃饭,也想瞧瞧钻戒。
仍然是约在一家川菜店。
吃饭时,周朗这种烟酒不沾的人,难得主动要求着喝了瓶啤酒。
借着酒劲儿说了些掏心窝子的祝福话。
周朗还红光满面地吐槽,以前傅西泠特别喜欢充那种高档餐厅的卡带宿舍的人去吃饭。还好现在有时芷了,不用再去吃那些奇怪的菜了。
傅西泠笑着:“让你们吃过什么奇怪的菜?”
周朗喝酒后,人更开朗:“各种!大三时候那个分子料理,人均四位数。勺子里装一坨柠檬味泡沫,还有个长得像石头的鹅肝夹松露,不够塞牙缝.”
周博士对那些昂贵的奇怪料理很记忆深刻,给时芷举了不少例子。
然后,时芷发现个问题。
每次提到的“去吃饭”,好像都是傅西泠他们几个室友或者和其他兄弟。
他身边没有过异性?
但她没细想,以为是那种不在现女友面前提朋友前女友的社交礼仪。
毕竟不常碰酒,只是一瓶啤酒,周朗饭后已经晕头转向。
饭店在B大附近,傅西泠和时芷叫了代驾,先送周朗回去。
到宿舍楼下,周博士走得摇摇晃晃,傅西泠也跟着下车,和时芷说,“我送周朗上楼,等我。”
进楼道后,周朗突然扶了下眼镜,人转身就要往回走:“不行啊,我还有话要嘱咐时芷。你没谈过恋爱,我得让她多担待着你一些.”
楼道里灯火通明,一片整洁干净的白色。
傅西泠偏头,微微笑着,对着有些醉的周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时芷说抽烟不好,他把烟给戒了。
时芷喜欢吃辣,不喜欢故弄玄虚的菜系,他过去充值过的那些创意料理的餐厅都很少再去,只陪着她吃辣。
过去小叔他们总说,傅西泠有八百个心眼子,做生意不可能吃亏。
最近改口了,自从他在对家手里成功抢了个项目回来,小叔欣慰地说现在傅西泠成长了,心眼子至少得有九百个了。
但傅西泠自己知道。
他哪怕真有九万个心眼子,里面也都是时芷。
所以周朗这话,傅西泠没让嘱咐。
他说:“她不用担待我,也不用让我惯我,那都是我要对她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