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元琅苏醒)(2 / 2)

金陵 睡芒 16603 字 5个月前

他垂眸自语,将羊皮纸展平,放妥帖了,露出满意之色:“此物于我无用,就留给四叔好了。”

四叔心善,时常兼济天下,扶持贫苦百姓,这东西对他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对了,过几日便是五叔和黄姑娘成亲的日子了……”

林金潼一边将暗箱关上,一边有些苦恼,抬眸望见床角,李煦送他的那只金色瞳仁的猫正蜷着晃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舔舐着爪子。

林金潼伸出手去抚摸它,将猫一把捞到怀里,隐有些愧疚道:“小白,我此去许要一年半载,也兴许要更久才能回来。我记得黄大人养了一只鹦鹉,黄念姑娘也是喜欢你们这些小动物的,我便将你留给五叔和黄姑娘,由他们暂代我抚养你两年好么?”

猫是灵性而独立的生物,不知它是否理解,也兴许并不在意,短暂地在林金潼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从他身上跳开了。

林金潼怀里的温暖消失,他有些迷茫地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

里头完整地放着两百张地契,十万两的银票。

都是瑞王给郡主的。

不属于他的东西。

打开柜子,大部分是做给郡主的衣裳,一些是四叔送的,一些是瑞王命人送来的。

看背影,永宁郡主毕竟是女子,要矮他一头,兴许这些衣裳她穿并不合适。

底下木盒里,分门别类地装着各色手炉,大部分是四叔送的,元琅和李瞻送的不翼而飞了,倒是天痕送了个不起眼的红手炉,用绣着竹叶的棉布包裹着,还在他这里。

林金潼翻找许久,才找到自己来时穿的那一件衣裳,朴素的布料,里面夹着几层厚实的棉花,穿上便能融入寻常燕京百姓,不过保暖自然比不得华贵的狐裘。

离开之前,他还有重要的事做。

“潼儿在找什么?”

李勍进门时,林金潼刚关上柜子,笑着说:“四叔回来了?我在找手炉。”

“这是四叔去年送我的虎头手炉,”林金潼捧在手里,脸颊无端消瘦许多,眼睛清凌凌地朝着李勍,“我想去看一眼爷爷,这会儿他应当睡了吧,能不能……我这会儿去看看他?”

自然是不能。

李勍神色自若地上前,大掌牵过他的手心:“今日太晚了些,改日再回去吧。”

以往林金潼虽觉得奇怪,却从不怀疑他的说辞,这会儿知晓真相,一切都清楚了。

知晓四叔瞒着此事,不过是弥天大谎兜不住,爷爷见了亲孙女,自己这个假冒的,不治罪就算好。

四叔不愿自己难过,林金潼也忍耐得极好,半点马脚不露,他素来是能骗人的,骗别人,还能把自己骗了,想着五叔成亲当日,总是能见到爷爷的。

李煦和黄姑娘成婚,人是嫁到瑞王府来,四叔果然找借口没有带他去,林金潼没有跟他苦苦哀求,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在人中贴上假胡子,下巴黏了一颗痣,还用草木灰在脸上画了几道皱纹。

小王爷大喜之日,瑞王府门庭若市。

林金潼这面相年纪一上去,对瑞王府又霎是熟悉,轻车熟路地就混了进去。

嘈杂的鞭炮声中,高门勋贵,宾客满盈。

连李瞻也来了,李瞻身着鹅黄色的锦袍,带着袁大伴进府,身后都是宦官,抬着几大箱子送给李煦的新婚贺礼。

“太子殿下!”

“殿下也来了啊!”

“臣参见殿下!”

周围人纷纷前来见礼,李瞻摇头道:“今日是小王爷大喜之日,诸位便不要行那些繁缛礼节了。”

很快,李瞻就在厅堂见到了瑞王,他左顾右盼,却没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李勍见他来了,低声嘱咐身旁人:“宝蟾,你去郡主那里,别让她过来,撞上太子了。”

永宁不会说话,这种场合,她本就不愿出来见人,倒是李煦,直肠子,前些日子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哪怕她是个哑巴,他也不曾表露过半分不耐,还对她说:“那黄道长是医仙石东壁的徒弟,镇北侯府的小侯爷都昏迷几个月了,还让他施针给救活了。他老人家妙手回春,你这哑疾啊,很可能痊愈的!”

爹娘不在了,瑞王府对她而言变得有些陌生。每一日,她都在瑞王膝头伺候尽孝,眼看着瑞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已为此流过不少眼泪了。

宾客之中,隐藏着一长相又年轻又老态的男子,隔着不远,注视着李瞻躬身,在瑞王跟前说话。

李勍似有所感,朝那方向望去。

林金潼赶紧埋头躲起来。

李瞻在瑞王瑞王面前,活脱脱一个小辈。

太子的性情谦卑是出了名的,但在人前这般没有架子,对瑞王郑重行礼,还是叫众人吃惊不已。

不是说,陛下早就想除掉瑞王爷了么?看他快死才没动手,谁知瑞王挺能熬,这一熬又是一年。

又过冬了。

李瞻关心了瑞王几句,还是没忍住,问了起来:“世伯,永宁妹妹……怎么没出来?”

公孙先生接话:“人太多了,郡主她不便出来见客。”

瑞王眼神眯着,审视李瞻失落的模样。

“吉时已到——”

拜堂仪式举行,新郎新娘拜了天地,敬酒给瑞王,仪式结束,公孙先生推着瑞王,慢慢回房。

夜风很大,宴席上觥筹交错,公孙先生推着瑞王行至长廊,寸步之隔,推杯换盏恍若隔世。

瑞王缓缓抬手:“继忠,你扶我……起来。”

“王爷……”公孙先生声音一颤,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早在一年前,太医就断定瑞王没几个月好活,今日世子成婚,一桩心事了却,他这硬撑的身子骨,似乎彻底要撑不住了。

他搀扶瑞王,然而瑞王站起不过顷刻,就支撑不住地落了下去。

不知是服老、还是信命,他佝偻坐着,面朝院中婆娑大树,发出两声沉重的喘息。

“回房吧,让静声来见我。”他无力地垂着头。

林金潼听见动静,猛地打开柜子蹲了进去。他本来也不是受邀的宾客,又怕让人给发现了,这一整日都东躲西藏的,躲到黄昏,看了五叔的典礼,就跑来爷爷院子里。

他没存什么心思,不过是想见一见爷爷。

兴许……爷爷是不远见自己的。

透过柜门缝隙,林金潼看见屋内烛光大亮。

公孙先生掺着瑞王坐在床上,让人进来服侍他躺下。

很快,林金潼看见四叔也进来了。

“爹。”李勍撩起暗红色袍角,坐在床边脚踏上。

“静声,我叫你来,是要问你,方才太子对我说,他想娶永宁为太子妃,我瞧他情真意切,可此事万万不可。”瑞王声音极低,又沙哑,“永宁不能嫁给太子。陛下……怎么待她,且不说,我和…血海深仇,这是跨不过去的!爹担心,我走之后……就没人能护得住你侄女了。”

“爹,太子想娶的人,不是永宁,是金潼。”李勍道。

“金、潼……?”

瑞王视线恍惚。

其实有好一阵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永宁回来后,他就再没见过,再没听过了。

金潼假冒郡主时,也是极为孝顺的孩子,瑞王很喜欢他,但无法面对这么大的谎言。

“金潼……那孩子,太子要娶的是他,原来是这样。那孩子……他人呢?”

李勍低沉声音说:“知道您不愿见他,儿子便将他送走了。”

瑞王皱了皱眉。

李勍抬眸:“这段时日,金潼的存在虽然是个谎言,可他是真心敬重您的,并非故意欺骗,怪只怪儿子出的馊主意。爹,现在你可还愿意见他,听他喊您一声爷爷?”

柜中,林金潼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可瑞王只是叹声道:“静声,他那样唤我,我又该如何应对?他不是我李家的孩子。”

李勍黑眸沉沉,定定地说:“他可以是李家的孩子,若您愿意再见他,与他和睦相亲,与从前无二,将他当做永宁,不让他知晓真相。永宁便不必嫁给太子了,太子若一意孤行,便一举让金潼顶替永宁,嫁到东宫。”

……

林金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他摘了假胡子,洗干净脸,没多久,四叔就回来了。

回来,林金潼先问他:“五叔成婚还顺利么?”

“顺利,”李勍坐下,脱了靴袜,“潼儿,今日来瑞王府的人太多,所以不便带你回去,明日等他们都走了……明日一早,四叔就带你回去,可好?”

“……好。”林金潼什么都知道了,心里一片苦涩,头一次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真实、虚幻、谎言,交织,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表面上,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现,问东问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尖下巴从身后靠在他肩头,闭目道:“四叔你今日喝了多少酒?”

少说有一坛。

李勍道:“一两杯吧。”

“我记得,你是半坛酒的酒量。”

李勍点头:“怎么?”

“就是问问……”林金潼睫毛闭紧了。

李勍侧头,一手掰过他的下巴,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触他的脸颊,目光极深:“想成亲了?”

林金潼半睁眼:“跟谁?”

李勍嗓音低下来:“跟我。”

林金潼心里刺了一下,慢慢点头。李勍身上的赤红色袍子褪下,他的衣服颜色比李煦这个新郎官深上几分,烛火之下,犹如干涸的血迹,散落在地面上。

伏在少年身上的肉/体,年轻而富有肌肉,后背淡淡的刀疤交错,林金潼出了满身的汗,连眼睛也是湿润的,轻声问他:“四叔,方才是洞房么?”

“不算。”李勍瞳仁带着涣散的欲望,结实长臂搂着金潼,“没到那份上,怕你疼。”

林金潼问:“会很疼么?”

李勍:“会。”

林金潼:“我不怕疼的……”

李勍注视他,眸色变深了。

林金潼安静地说:“五叔教我,男子可以妻妾成群,洞房和成亲都可以许多回……是不是我也可以?”

李勍眉心紧蹙:“你五叔教了你什么?”

林金潼:“就教的这些。”

李勍:“不可以,你不可以。”

林金潼问:“为什么,我也是男子。”

“你是男子,可你这辈子要给我的。”李勍翻身将他压着,“娶妻生子,你想都别想。”

林金潼气息里全是李勍的味道,说:“这么说,我这辈子,只能成一回亲,洞一次房?”

“成亲只能一次,洞房……”李勍声音一顿,手指捋过他汗湿的发间,拨弄他的耳朵,“夜夜都行。”

翌日,林金潼跟着李勍回到瑞王府,见了瑞王一面,他像往昔那样,伺候瑞王晨起梳洗,事事周到妥帖,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瑞王摸了摸他的头发,喊:“孩子。”

林金潼抬首,对上瑞王复杂、但带着善意的双眸。

“爷爷……”他声音轻柔,带着几分颤抖。

瑞王只是淡淡地“哎”了一声,声音细微如同即将消散的风。

“我乏了。”瑞王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示意李勍带走林金潼。

林金潼心如明镜,却什么都没提。

如此,辗转捱到了月底。

一个寒冷瑟缩的大风天里,枯叶落在冰面,林金潼人还在长陵王府,便见一个瑞王府的下人急匆匆地来,悲恸不已地说:“四爷何在?瑞王爷……走了。”

瑞王府却传来一声声恸哭。

“爷爷……”林金潼听说消息,不顾一切地跑出府去。

“金潼。”李勍双手握住他的肩头。

“四叔……”林金潼惊惶地仰头,哽咽,“爷爷他……”

李勍面色沉静,眼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哀痛,他牵起林金潼的手:“跟我来。”

一家都在,林金潼倒是个外人。他看见了永宁郡主,对方眼眶深红,根本没心思看是谁来了。

所有人都在哭,林金潼满面悲伤,胸口仿佛被撕裂,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