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图略垂首,用漠国话问她:“尼卡,朝廷为何抓你?”
李妙桐沉默了许久,想起自己过去时常来帛图略这里听经,一个人在遥远异国孤独无助时,是大师的经文开导了她。
她朝他打手语:“大师,此事说来话长,我来漠国之前,是中原的郡主。六岁那年,因我不小心听见皇帝与身边人密谋杀害先帝,我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下毒,欲将我毒杀。但我命不该绝,有人救了我一命,后来因为变故,我辗转流落到了漠国,至今才能回到家乡。”
“原来你是中原的郡主。”帛图略轻轻皱眉,看着她:“方才,是有人认出了你?故此抓你。”
李妙桐:“方才我离皇上很近,不小心冲撞了他。”
她只来得及解释这么多,门外,再次传来声音。
“大师。”黄柯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入。
李妙桐吓了一跳,连忙钻进佛像桌下。
待李妙桐躲好,帛图略才将门打开,合十行礼:“公公。”
黄柯一脸恭敬道:“昨日我说的,大师可考虑好了么。”
帛图略平和的声音说:“陛下之德,自然会传颂百世。但贫僧讲经,不为尘世所惑。”
黄柯笑着哼一声:“大师深悟佛理,杂家自是佩服。但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大师三思。”
帛图略神情不改,合掌轻颔首:“东厂公公,贫僧以佛门清规自律,从不涉足俗世纷争,讲经讲的是因果循环,非金玉之声。”
“陛下叮嘱我,务必办成此事,现在大师不配合我,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黄柯大步上前,伸手一把将佛像底下的桌布掀开。
李妙桐正躲在里头,惊惧地瑟瑟发抖。
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躲的,也是有一个这样的太监,如此俯视着她,将她抓起来,易如反掌就犹如抓一只小鸡般,喂她吃了毒药。
那时李瞻拉着她就跑。
可现在……
她身边没有李瞻,只有帛图略。
帛图略眼神微变。
黄柯知晓她的郡主身份,并未伸手碰她,只是转头对帛图略道:“大师窝藏逃犯,此乃罪一。罪犯乃是女人,你一个出家人,在房内藏女人,乃犯戒,此是罪二。再者,此女在报国寺内冲撞陛下,陛下已让我东厂缉拿,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言罢,黄柯慢慢地抽出腰间佩刀,目光斜睨着帛图略。
李妙桐朝更深处瑟缩而去。
寒刀反射着冷光,缓缓靠近李妙桐,正当此时,帛图略喊了一声:“别杀她!不过冲撞了陛下,陛下就要杀了她么?”
“她身份低微,陛下看她一眼,让她摘下面纱,她竟然敢跑。这般触怒龙颜,砍头也不为过!”黄柯哈哈一笑,手掌握着刀柄:“这么说,大师是怜香惜玉,答应了?”
帛图略不言,黄柯定定看着他,继续道:“若大师不按我说的办,休怪我秉公办事。”
他正欲弯腰将李妙桐抓出来,然而,颈后突然一个砍击落下,黄柯霎时全身一软,晕了过去。
“你是谁?”帛图略抬首看着不知何时进来的高大男性。
李妙桐看见裴桓的那一刻,眼泪直涌而出。
她朝帛图略飞快地比划道:“这是我的家人,师父,他是我亲人的身边人,他是来救我的。”
旋即,裴桓朝帛图略一颔首,双手合十行礼:“大师,在下是长陵王身边的侍卫,郡主幸得大师相救,感激不尽。”
帛图略见识过大风大浪,神色惯常的古井无波。闻言也只是轻轻颔首。
裴桓指着黄柯道:“待这太监醒来,定还会为难大师。”
帛图略面色无波道:“你带她走吧,贫僧是漠国人,朝廷不会为难。”
裴桓沉声说:“可方才我看见东厂的人,抓了不少住在报国寺的女眷,听人说,她们是一路追随大师从西域而来的信徒。”
“什么?”帛图略神色终于微变,“朝廷抓了她们?”
“是。”裴桓点头,但也只说这么多,他将“昏迷”的黄柯塞进柜中,旋即让李妙桐换上报国寺僧人的衣裳,将她悄悄带走。
“裴将军。”李妙桐对他打着手语,“帛图略不会有事的,对么。”
裴桓:“他是西域高僧,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
李妙桐狼狈而瘦弱,说:“那我……我现在可以回瑞王府了么?”
裴桓点头,扫了她一眼:“属下带郡主回去。”
李妙桐仍然迟疑,比划说:“我怕皇帝……因为我,为难我的家人。”
裴桓:“皇帝以为你早已经死了,现在瑞王府的只有一位假冒的永宁郡主,曹康也死了,死无对证。你回来后,在皇帝眼里,也只会是假郡主。”
说完,裴桓将李妙桐带上马车,亲自护送她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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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前的高台,万众瞩目下,受人崇敬的高僧用西域传统的方式为朝廷占卜天象。
燕京上空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顷刻间,竟然飘来了一朵巨大的乌云。
底下数千燕京百姓议论纷纷,喜忧参半:“快下雨了啊这是。”
宫中的一名太监瞥见那蔓延的乌云,不禁惊恐失色:“乌云蔽日,这……难道是凶兆?”
皇帝脸色突变,一旁太监当即道:“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
“大师,”皇帝忙问高僧,“这天象何意?”
帛图略平静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声音不轻不重:“此为天谴之相。
皇上积恶成山,天意难容,故示警于人间。”
百姓闻言骚动,惶恐地望着帛图略身后巨大的佛像:“高僧说什么?他说这天象异变,四海灾厄,是因为皇帝才受的天谴?”
四周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敢言,瞥见陛下脸色铁青,脸部肌肉颤动,呐喊:“妖言惑众、大逆不道!无稽之谈!拿下!将他给朕拿下!”
“阿弥陀佛。”帛图略脸上无悲无喜。
寺庙外,大雨倾盆而下。
银色马蹄,驰骋踩过水洼,惊起涟漪。
燕山围场。
林金潼轻轻勒住马缰,从身后抽出白翎箭,搭在长弓上。
眼神一眯,定在远处丛林中的猎物身上,看那颜色,许是一只灰狼,能给李瞻做一身冬天穿的背甲了。
林金潼手指拨动弓弦,白翎箭划破空气离弦而去。
另一个方向,一支黑色木箭穿空而来,准确无误地射进灰狼的左眼之中。
白翎箭随后而至,尖锐地扎进灰狼腹中。
林金潼猛催马策而去,便见一身着黑底金纹骑装,头上扎辫、戴金环的高大男子背影,站在自己的猎物面前。
“别动它,这是我的狼。”林金潼看见灰狼身上的两枚箭,毫不客气纵身地下马,“我的白翎箭射中了它的腹部,是致命伤,这另一根是你的箭么?”
林金潼指着那支黑色木箭,尾羽是长长的黑翎,箭矢上刻着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文字。
“是我的。”男人转身来,灰蓝色眸子饶有兴趣地落在他的脸上。
林金潼神色意气:“就算是你的,你只射中了眼睛,所以,这只狼仍然是我的猎物,该由我带走。”
对方没接话,反而探究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笑道:“果然长得有几分像。”
他的中原话说的很好,但仍然带着异国的音调。
“什么像?”林金潼闻言困惑,也抬眸望着男人。跟着他忽然就认出来了,这华贵蓝宝石的额饰,金色的耳坠打扮,是中原没有的——
“你是漠国人?”林金潼眼睛瞬间亮起道,“啊!我见过你!你是漠国的那什么……将军?是不是?”
“我叫那什,不叫那什么。在漠国话里,这是宝石的意思。”那什纠正他,漂亮如宝石般的深邃眼波流转,镶着许多银饰的长发倾斜,歪头看着他笑道,“小孩,你又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