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骞伸手:“给我吧。”他把自己剩的那一半橘子递过去,“你吃这个。”
“谢谢。”钟心抿了一瓣橘子进嘴里,笑得眉眼盈盈,“好甜呀。”
丁骞把发酸的橘子含进嘴里,看着她的笑容。
也展眉笑了。
两人的眉眼被窗外金黄色的夕阳点燃。
潋滟的霞光从她清澈的眼波传递至他桀骜明亮的眼瞳,像湖水一样荡漾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钟心似乎触电般地低下了头。
丁骞也别扭地撇开目光。
后来两人关系似乎更熟了一点。
钟心的课业更忙,下晚自习的时间也更晚。
鲜少再去糖水店帮忙。
回家的路上常常能遇见丁骞。
她蹬着自行车回家,在路口跟同学分手告别后,朝着自己家的方向骑去。
有一段路不太好走。
似乎经常能在这里遇见丁骞。
他骑着摩托车在后面,车灯总是照着她脚下的路。
也把她整个人照亮,从发丝到背影到衣摆,都沉浸在光线中。
她回头问:“你干嘛总是跟着我?”
“不干嘛,反正我也回家。”他想了想,答道,“谢谢你照顾我。”
钟心觉得开心,拉长嗓音:“不用谢。”
“不客气。”
后来这成了一种默契。
也有说话或者不说话的时候。
只是她如果把车轮蹬得飞快,他的车速也会快一点。
她要是慢悠悠骑着,他在后面也是慢悠悠跟着。
那光线始终稳稳落在她的前方。
一直把她送到家楼下。
有一次晚上下雨。
是春天的阵雨,一阵一阵的筛下来,
有朵雨云在后面赶他们。
丁骞听见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催她:“钟心,快点,雨要过来啦。”
“我骑不动啦。”钟心把车轮蹬得跟风火轮一样快,头发衣摆被风吹得要飘起来,“我真的、真的骑不动啦。”
她索性放弃。
趴在自行车把车上大喘气,秀丽的面庞满是汗珠。
那阵雨没有落在她身上。
丁骞脱下身上宽大的外套,连脑袋带身体地把她罩住,隔着衣服伸手摁住了她的脑袋顶。
那阵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
一阵过后,雨云又飘飘地往前去。
钟心的脑袋从外套里滑出来。
丁骞站在她面前。
他有那样锐利的眉眼和锋利利落的颊颌线,高挺的鼻梁和冷峻的下巴。
却已经淋了雨——头发是湿的,脸庞是湿的,肩膀衣服也是湿的。
那双眼睛是软的。
像浸了水的坚硬黑土,像巧克力蛋糕一样松软,伸出手指头可以戳进去,触到最里面的巧克力酱。
钟心柔柔又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剧烈骑车的关系——她四肢酸楚绵软,一颗心砰砰狂跳。
雨已经过了。
他们还留在了弥漫着灰尘气息、湿润微腥的阵雨里。
丁骞问:“还骑得动吗?”
钟心恨不得趴在地上。
“上来,我载你回去。送到你家楼下。”
钟心摇头:“我的自行车怎么办?”
“有办法。”他扬起下巴,“上来吧。”
他骑摩托车把钟心送到家。
又绕了个圈回去——最后以极不协调的骑车姿势踩着她的自行车,吱嘎吱嘎出现在钟心面前。
笑的时候咧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这小毛驴跟儿童玩具似的,我怕骑散架了。”
钟心噗嗤笑了。
后来晚上陪她回家就变成了一种未公开约定的约定。
两人在这段路聊了很多话题。
丁骞在的时候,也是钟心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他若是不在,她也闷闷地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后来刮风下雨的天气。
钟心小心翼翼坐在了他摩托车的后座,揪着他的衣摆,短暂地感受另一种自由的风。
丁骞不是时时都出现。
他偶尔离开,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有一次离开了两个月。
后来之后。
丁骞看见钟心身边多了一位男同学,两人一起下晚自习回家。
丁骞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
钟心看着他的背影,闷闷地咬了下嘴巴。
她也在商场的电玩城看见过丁骞。
他身边围绕着不少朋友,也有女孩子搭着他的肩膀,兴奋地尖叫着给他鼓掌。
钟心的自行车坏过。
下完晚自习,她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
身后想起摩托车的声音。
丁骞长腿跨下车,蹲在马路边帮她捣鼓着车子链条。
好像又有一阵时间没见面。
“你那个男同学呢?”他埋头问她,“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前阵子住在亲戚家,最近住校了。”
钟心问:“你女朋友呢?”
丁骞沉默了一会:“我没有女朋友。”
自行车修不好。
只能先停在路边。
丁骞载钟心回家。
她坐在他后座,捏着他的衣摆,感受夜晚的风从面上拂过。
“丁骞。”少女轻柔的嗓音吹散在风里,“我喜欢你。”
摩托车抖扭了一下,又迅速地回归控制。
他心跳如擂,加快了掌下的速度。
他的嗓音被风击碎,像缥缈的云烟弥散在她耳畔:“我也喜欢你。”
少年的初恋是去她家的糖水店买两份糖水。
在递过去的纸币下面藏着一张电影票。
也是娃娃机里的一个心仪的小玩偶。
可能是回家的晚上。
两人停下来在路边说十分钟的悄悄话。
或者周末去他家里。
看他大汗淋漓地搬上搬下,组装一座可供坐卧的一人沙发。
也许是她在图书馆。
他拎着一袋小零食,在旁边陪着她写作业。
也是只是吃完口香糖后。
用包裹口香糖的银箔纸叠两只粗糙的银色戒指,含着淡淡笑意塞进对方的手里。
只是最初的爱总是纯粹的。
而由爱衍生的相爱却充满着世俗的矛盾。
钟心需要的是和她坐在一起认认真真写作业,一起跨入大学,顺利毕业工作的普通男朋友。
而不是一个充斥着混乱、出没在各种危险场合,过着非正常人生的小混混。
丁骞是聪明的。
他看着她写作业,抓过她的课本,听她讲要点,自己多琢磨一点,也能磕磕巴巴做出那些题来。
她要丁骞回学校念书、考试,过普通人的生活。
而不是斗殴、神出鬼没,生活里藏着秘密,像风一样抓不住。
喜欢的越多。
期盼、要求也越多。
她当惯了乖乖女儿,乖乖学生。
却瞒着家里谈恋爱,对丁骞充满了焦虑。
不管是丁骞受伤还是离开。
她总要提心吊胆地担心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哭泣,开始对未来的生活焦虑。
等丁骞好好地出现在她面前。
钟心又恢复了平静快乐的心态。
那时候丁骞也穷。
没有钱,没有父母的约束。
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家里,就好像过恋爱的生活。
钟心见缝插针挤出时间去他家。
厨房里咕嘟咕嘟炖着汤,电视里播着英文原声,两人坐在桌旁看书做作业,手边搁着没喝完的糖水。
丁骞偶尔抱着她在床上沙发上伸个懒腰打个滚。
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来触碰她的唇。
无论年轻的身体如何躁动。
他却始终不曾触碰她,解开她的衣扣。
“为什么?”
“你还在念高中。”他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把自己留给更好、更喜欢的人吧。”
钟心坐起来:“所以你从来没想过,以后你是那个更好、更喜欢的人?”
丁骞:“……”
“你没有想过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钟心。”他叹气,“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个孤儿,我生来如此,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钟心收拾东西要走,眼泪滴落在桌上:“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我改变。”
总是因为这个话题在争辩,吵架。
总是因为这种事情在哭泣。
钟心觉得自己好像在饮鸩止渴。
她喜欢他。
在十几岁的年龄,这是一件可怕的错误。
后来丁骞结束了这个错误。
他离开了汀溪。
没有等到她高中毕业,告诉她他要去闯荡缘分,让她好好念书,好好考大学,好好生活。
钟心最后一次给他电话。
“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丁骞沉默道,“我在汀溪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只有几个乱七八糟的朋友,现在住的那个房子也要拆掉了,无论在哪儿都一样。”
钟心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好,也祝你顺利,我要用心准备高考了。”
丁骞颔首:“希望你考试顺利,开开心心,前途光明。”
后来钟心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生活,顺利地高考。
如愿进入了自己喜欢的大学。
只是无论身边多少人追求。
她一直没有找过男朋友。
后来钟心在西南旅游的时候,在一个偏僻小镇,又偶遇丁骞。
他和几年前不一样,身材精瘦,黑衣沉默。
似乎总是在冥冥之中,两人有股神秘的吸引力。
这一次的相遇也许只是短暂的萍水相逢。
也许是更深更远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