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对不起,那当初便不要摆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啊,你知道,我知道你的婚事后,有多不可置信……”
她如同踽踽老者般,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要将心里这无限的感慨,全部说给他听。
却只能是唇齿不清、语无伦次,哪怕开头的那几句话,也不过叫人只听得出悲绪。
就像……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
犹记那天,春雨窸窸窣窣。她躲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熙熙攘攘的人群才她面前流过,没有眷恋、没有停留。雨看样子很快便会下大,路人们行色匆匆,急切地找着地方避雨,这处屋檐太小太小,自然,挡不了什么风雨。
偶尔有人路过,瞥了她一眼。她欣喜地抬起头,那人却唏嘘一声,低头走了。
她不敢离开。
她是和哥哥一起出来的,哥哥有事情,于是让她在原地等着他。她却禁不住四处晃悠,于是和哥哥走散了。
那时的她,活了很久,却是在哥哥的照顾下长大的。她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告诉哥哥自己在哪里都不能用法术做到。她不愿依赖人,终究还是如个孩子一般,蹲在屋檐下,等着哥哥过来。
雨越下越大。
她的衣襟已经晕湿。
冷风不断袭来,她却对此无可奈何。她深深吸着气,努力叫自己清醒,可是疲惫恰时袭来,又怎么是她能抵挡?
风越发地凛冽。
感受到雨滴打落在脸上的那一刹那,她就要闭上眼。
或许,睡一下,睡醒了,面前这世间就不会如此漠然了……
人群之中有一个人。
他看到她,不知是什么反应。那日她迷迷糊糊,也记不清了,只是忽然感觉到了异样,一抬眼,便看见他走了过来。
他给她打伞,笑着问她,怎么了。难得的温暖,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谢谢”。
谢谢。
她只会说这个。
其余的江言海语,她一窍不通。
可是他看着她,却并没有显出几分不满意或是不耐烦,而是伸过手来,把蹲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
他说,他帮她找哥哥。
那时候的哥哥,是她唯一的精神倚靠。
而那日起,她便忽然觉得,其实不只是哥哥,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其实都会对她很好。
那个人……她记住了。
记得那日他素白的衣衫,记得他伸出的手,记得他打的那把伞。
记得他墨发如瀑,记得他的眸子,浩若冬海。
从此一生不能忘。
囗囗
因为峣山的事务,她又见到了他。她记住了那个名字——祁承。
同时,她的名字,也是掌门在祁承面前提到过的最多的一个。
身为峣山中,掌门的师兄经常在掌门面前提前的弟子的妹妹,又是那样软弱无能心高气傲,事事都要倚靠哥哥和别人,她自然是一很好的话头。
掌门提起这些时,她有些慌张。她看向他,生怕他的神色间出现几分厌恶。
她并不喜欢别人就这么讨厌上她了。
然而一个外人的评价,往往容易影响他人的识人。她在峣山和弟子们的关系不好,正是一传十十传百。
她以为这次,这个曾经为她打过伞的陌生人也会讨厌上她,心里慌张无比。
然而事实出乎她的意料了。
他背对着她。掌门说完,只听见他带着笑意地开口,道:“那个女孩子,怕是有什么过往吧。”
“从小被宠着,什么过往……也不见得。”
“这不可相提并论。”他道。
说罢,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有意无意看向她这边。她匆忙藏好,他也很快地把目光移开,继续若无其事地交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而,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那一刹那间的温柔,笑容依旧如水般潋滟明媚,好像初春之时回暖的江水,叫人沉沦。
只一眼,就此铭记。
她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是想起来什么,匆匆忙忙地提着裙摆,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后来他们再见,也就认识了彼此。她爱棋,他也有兴趣,从一局方圆开始,两人各自为营。他从技艺不精到十拿九稳,她从满盘皆赢到步步谨慎,这一下便是五百年的时光。
时光飞逝。
皑皑雪山也会消融不少。
最初的相知,只是一点点感恩与友好,难得世间一知己,寸缕都叫人珍惜。
她以为这样的平平淡淡就继续下去了,直到哪里的天劫作祟,分别了再不相见,然后怀念一生,自己继续走自己的路。
可她没想到,天劫尚未至,她们却已要分别。而且分别以后纵然相见,她却再无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那条路还很长,她却终究是走不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情根深种的?
从懵懂开始,或许就已经注定了吧。
她以为美好是一直都在的,可是天道,是不是只是来捉弄人的?
…………
而今,却是要她强颜欢笑看着他,殷殷恳求着他能给她一个答复么?
五百年。
朝夕相对。
此刻,她眼中全是他,可不知他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眸子里……
祁承看着她,眼中有惊讶、有疑惑、有慌张。
可是最终,还是归了复杂。
她看不清了。
他垂眸,勉勉强强地笑了。
说出来的话,却叫她那样地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