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隼被他牵着手,走出小院穿过风雪:“谢谢。”
燕隼因为人太小,差一点让风吹跑,掉进厚厚的积雪里,举着胳膊被穆瑜捞起来:“谢谢。”
燕隼被穆瑜领进室内滑冰场,换上冰鞋,围着穆瑜绕圈圈:“谢谢。”
穆瑜也换了冰鞋,一起进场:“系统。”
系统:“谢谢,啊不,宿主。”
穆瑜:“……”
系统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数据从“谢谢”里挑出来,打开商城:“宿主,是需要花样滑冰相关的技能卡吗?”
“不是。”穆瑜说,“……算了。”
他是想买个语言类的早教机,但想了想,燕隼的情况特殊,早教机未必会有多好的效果。
他来教也没什么。
燕隼其实不吵,能把那两个字说得和他完全一模一样的时候,仰着的小脸埋在围巾里,冻红了的小鼻尖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眼睛里有亮亮的碎光。
穆瑜在冰上把小雪团抱起来,向后滑行了一段:“好厉害。”
系统还在惊讶于穆瑜平稳轻松的滑行姿态,一个晃神,没能拦住:“宿主!”
穆瑜:“怎么了?”
系统:“……”怎么说呢。
就在刚才,穆瑜说了今天的第二遍“好厉害”。
……五岁的燕隼,语言能力是真的比十四岁的时候强。
具体表现在,只要有一个词,穆瑜重复说了两次,燕隼就会开始学。
系统飘在场边,扒拉着自己的数据条,一个一个往外麻木地摘“好厉害”,又忍不住看向正在认真纠正燕隼动作的穆瑜。
穆瑜的滑行相当流畅美观,既稳且轻,姿态舒展从容,论用刃深甚至优于本身就在冰雪俱乐部执教的燕父。
燕父作为花滑教练,优势项目是跳跃,燕溪训练的侧重也是这个。
系统搜索了他年轻时的赛场录像,技巧很强、难度系数很高,但滑行美感不足,没有那种飘逸感,倒更像是在冰面上走。
这么一比较,穆瑜是真的很厉害。
“宿主,宿主。”系统问,“您以前做过花滑运动员吗?”
穆瑜正在纠正小雪团的动作细节,闻言抬头,擦了下汗:“演过。”
他的第一部大荧幕,就是冰上题材,那年他十七岁,演一个断了腿的花滑运动员。
穆瑜那时候在电影学院念大一,带他的那位老师是典型的沉浸式体验派,所以穆瑜也被扔去冰场,和正规运动员一起练了三个月。
跳跃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可以用威亚辅助,但滑行不一样,是必须靠他自己练出来的,不然也没法在荧幕上呈现出最佳的效果。
穆瑜的滑行一直没丢,理论知识也都还装在脑子里。他在那三个月里看了上千场训练和比赛,跟着教练组开了一场又一场会,掌握的动作细节和技巧甚至比普通花滑运动员还多,真要做教练,未必就比燕父差。
燕隼被他纠正了几次,滑行姿态肉眼可见的迅速标准起来。不大点的一个小人,踩着冰面蹦蹦跳跳,有些动作甚至已经相当像模像样。
穆瑜跟在燕隼身边做保护,简单回顾了自己和花滑的缘分,想了想:“我学得不错。”
系统早就这么觉得了,立刻同意:“特别不错。”
小反派沉迷于复读机和绕穆瑜转圈圈:“好厉害。”
系统:“……”
穆瑜擦去薄汗,按了按额头,被他们两个逗得笑出来:“好了,休息一会儿。”
他带着燕隼慢慢滑了两圈,等消下去汗以后,就抱着小家伙滑到场边,打开背包,取出特地带来的保温壶。
一大一小排排坐,一人一根吸管,一起分着喝泡了奶糖的水。
来的路上,穆瑜又悄悄买了几块奶糖兑进去,这会儿的甜度刚好。
燕隼抱着水壶喝水,喝一口觉得又香又甜,下意识又喝了一口,发现自己喝得太多了,连忙把水杯推回给穆瑜。
穆瑜接过自己那只吸管,他当着燕隼的面鼓起脸颊,假装特别用力地喝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下去。
燕隼一点也不心疼,反而睁大眼睛。冰场温度低,他的耳朵本来冻得青白,这会儿又因为高兴开始泛红。
穆瑜重复用了两次这个办法,哄着小家伙多喝了两口加了足量奶糖的水,拧上壶盖,把保温壶放在一边。
小雪团乖乖坐在一边,往这边看了好几次。终于发现那个大号保温壶不在穆瑜怀里,就开始把自己假装成保温壶,悄悄往穆瑜的怀里拱。
系统扒着衣服缝偷看:“宿主,宿主。”
穆瑜:“嘘。”
他装作没发现,靠着休息区的椅背,继续闭目养神。
因为从没做过这种事,小家伙一边拱还一边知道不好意思,热腾腾把脸藏起来,折腾了好半天,才成功从穆瑜的胳膊底下钻进去。
小雪团贴着穆瑜的胳膊,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悄悄翻他的衣服。
穆瑜闭着眼睛,在意识海里问系统:“糖都藏好了吗?”
系统那当然不掉链子:“藏了八十八颗。”
穆瑜:“……”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好厉害。”
这是穆瑜和系统早商量好的计划,小家伙把全部家当都拿来给他泡糖水了,总得补一点货。
燕隼的那些“宝贝”当然不会是买来的。
燕家那对夫妇收养燕隼,只是为了给燕溪找一个替罪羊,对待燕隼的态度无异于随手养的一只小动物,管吃管穿管住处,不会特地予以照顾。
这也是“温室”对人的异化——就像一个学生未必会拒绝做两套练习卷,但如果是一个考生,几乎不可能在做完自己那套卷子以后,再把别人的卷子也拿来做。
对燕父和燕母而言,燕溪就是他们唯一的那套卷子。燕溪的表现决定了他们的评级,决定了他们是否仍然能够享有当前的社会地位和资源分配,至于燕隼,从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
燕隼给穆瑜泡水的那块糖,是从燕溪一件不要的衣服口袋里翻出来的。
燕隼把糖贴身藏着,藏得小心,一点一点切着吃了半个月。
在原世界线里,半个月之后,燕溪翻起旧账,说燕隼偷了他的糖,逼燕隼交出来。
燕溪的零食多的是,他不缺这一块糖,只是天性残忍顽固难移,以折磨燕隼为乐——他以为燕隼还会和以前一样乖乖交出糖,却不知道,燕隼手里其实还有刀片。
余牧赶到的时候,燕溪抱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跌坐在地神色惊恐。
燕隼蜷在墙角,狼崽子似的死死护着那一小块糖,眼睛漆黑冰冷,嘴里咬着薄薄的刀片。
这是燕隼第一次反抗——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这之后,燕隼对“糖”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
没人能从他手里把糖抢走。燕溪发现这一点后来了劲,故意往燕隼这一点上踩,没想到小哑巴要糖不要命,被打得站不起来了,也要把沾了血和土的糖全塞进嘴里咽下去。
……
小雪团多半是被穆瑜的含糖量惊了。
穆瑜也没想到系统能塞八十八颗。
他能感觉到小家伙在自己浑身上下勤勤恳恳寻宝,找到第七十颗的时候,穆瑜不得不托系统帮忙,买了块膏药。
保持同一个姿势太长时间,还是一个相当舒展、相当适合找糖的闭目养神姿势,他的膝盖尚存,腰八成已经交代了。
机械音的计数终于来到了“八十八”,穆瑜松了口气,准备不着痕迹地贴个膏药。
正要收回胳膊,小雪团软趴趴埋在他肩头,也同步叹了口气。
系统刚揭开膏药,就被穆瑜的胳膊按住。
燕隼扒拉了一会儿穆瑜的裤子口袋,找到了叠成小方块的红色塑料袋。
燕隼把塑料袋打开,把糖全都扒拉进去,又把那个塑料袋在穆瑜的手腕上绕了两圈,结结实实打了一个结。
……燕隼一块糖也没拿。
他帮穆瑜把所有糖都收好,确定了对方不会一碰就哗啦啦往下掉糖,还是觉得不放心,抱住了那一袋糖和穆瑜的手腕。
……
隔了很久,穆瑜睁开眼睛,单手撑着坐起来。
小雪团蜷在他的影子里睡着了,依然抱着他的手腕,帮他密不透风护着那些糖。
有糖就会挨打,燕隼从小就记得住这个。
燕隼保护着他的糖,也护着他的手。
脊背弓起四肢回蜷,嘴里咬着薄薄的刀片。
是个即使被打断肋骨、踹得浑身是伤,也绝不会松手的姿势。